作者:关增建
登封观星台位于河南省郑州市西南81公里处的登封市告成镇,地处东经°81’,北纬34°23′。它是中国古代天文学史上的伟大杰作,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价值。
登封观星台包括周公测景台、观星台、周公庙三部分。其中周公测景台是唐开元十一年(公元年)天文官南宫说奉诏建立的,观星台是元代著名天文学家郭守敬于至元十三年(公元年)建立的,周公庙则是明代为纪念周公测影定地中的行为而建立的。登封观星台的历史文化价值,主要体现在周公测景台和观星台上面。
登封观星台的选址,与中国古代所谓的“地中”观念分不开。地中观念首先是一种地理概念。中国古人长期认为地是平的,大小是有限的,这样,大地表面必然有个中心,这个中心就叫“地中”。“地中”观念在中国存在时间很长,一直到明末清初,传教士传入了西方的地球学说,“地中”观念才逐渐销声匿迹。受“地中”观念影响,中国人逐渐形成了自己位于“天下之中央”的传统认识,“中国”这一国家名称的形成与此不无关系。所以“地中”观念在传统思想观念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作用。
关于“地中”的具体位置,古人认为是在阳城。阳城的由来,最早见于记载的是《孟子》一书: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
禹所居之阳城的地望,今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后来阳城被指认为“地中”后,其地望则别无异议,就是今天河南登封的告成,即登封观星台的所在地。
天文观测仪器——仰仪孟子的记述,使得阳城这一地理概念具备了某种政治含义,与国都的所在及民心的所向有了某种关联。所谓“夏都阳城”,即是这种说法的另一种表现。而按照古人的朴素认识,首都之所在,应该是地中。汉代人著有《白虎通》一书,书中提到了首都与地中的关系:王者京师必择土中何?所以均教道,平往来,使善易以闻,为恶易以闻,明当惧慎,损于善恶。《白虎通》的记载,是古人对地中概念所具有的政治含义的具体说明。
虽然中国最早的王朝夏王朝一开始把自己的都城选在了阳城,但阳城被认为是地中,却是始自周公的立表测影。周公在辅佐武王灭商后,考虑到周僻居西方,治理统一后的新国家多有不便,于是便有了选择在地中附近建都邑以治天下的举措。而对地中的选择,则以立表测影为依据。《周礼大司徒》记载了以立表测影确定地中的具体方法: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
周公测影台(又称没影台)即是说,在夏至的时候,立八尺之表,测其影长,如果影长为一尺五寸,则立表处即为地中。我们知道,大地是个圆球,因此在地球上立表测影,同一纬度圈上影长是一样的,即用《周礼》的方法是不能确定出一个点来的。但《周礼》的这一规定,明确地把满足表高8尺、影长1尺5寸之处规定为地中,从而使得这一概念有了很强的天文学含义,具备了影响中国天文学发展的基本条件。古人无地球观念,他们不可能知道地中概念的不合理之处,在实践中,他们按《周礼》的规定做了测试,并根据测试结果,选择阳城作为地中之所在。
对周公测影定地中之事,后人多有追述,明代学者陈耀文撰《天中记》,其卷一引《太康记》云:河南阳城,是为土中,夏至之景,尺有五寸,所以为候。“土中”即地中,是同一概念的不同表达方式。登封儒生陈宣则追述阳城为地中的经过:周公之心何心也!恒言洛当天地之中,周公以土圭测之,非中之正也。去洛之东南百里而远,古阳城之地,周公考验之,正地之中处。
这是说,周公是按照《周礼》中所说的方法进行测定的,测定的结果,认定了地中是在阳城。陈宣是明代人,在他之前,已有不少学者持阳城地中说的观点。例如《登封县志》记载北宋政治家范仲淹《游嵩山十二首》,其中即曾提到:嵩高最高处,逸客偶登临,回看日月影,正得天地心。念此非常游,千载一披襟。在中国天文学史上,《隋书天文志》历来被视为经典之作,该书更是从天文角度追述道:昔者周公测影于阳城,以参考历纪……先儒皆云,夏至立八尺表于阳城,其影与土圭等。东汉郑玄、唐代贾公彦等注疏《周礼》,均以为阳城即为周公所定的地中。阳城为地中的观念,在古代史书尤其是在历代天文、律历等志上,得到了充分反映。
观星台前的“千古中传“照壁古人关于周公测影定地中的说法,虽然系后人追述,历史真相如何,难以断言,但阳城地中说与立表测影密切相关,则是不争之事实。古代中国关于地中的说法很多,除阳城外,还有建木地中说、极下地中说、昆仑山地中说、洛邑地中说、岳台地中说、汝阳天中说,等等,但与《周礼》立表测影相联系的地中,则只有阳城。而且阳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即已存在,其位置就在今河南登封的告成镇,考古发掘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鉴于阳城地中说在中国天文学史上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古人把它视为进行天文测量的最佳处所,自西周以后,历代都有天文馆或在这里进行天文观测、或运用这里的观测结果编制历法,著名的有汉代的落下闳、张衡、郑玄,南朝的祖冲之,隋代的刘焯,唐代的一行,元代的郭守敬等。阳城测影所得之数据是古人编制历法的重要依据,甚至在中国处于分裂状态,南方政权在其天文官无法亲临阳城测影的情况下,也要遥取阳城数据为准。唐代李淳风曾追述说:晋姜岌影一尺五寸。宋都建康在江表,验影之数遥取阳城,冬至一丈三尺。宋大明祖冲之历,夏至影一尺五寸。宋都秣陵,遥取影同前,冬至一丈三尺。
这里的一尺五寸、一丈三尺等,毫无疑问是阳城测影数据。
古人把阳城作为定点测影之处,必然要在那里建立相应的测影设施。时光流逝,这些设施对后人而言,就成了古迹。后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注“颍水出颍川阳城县西北少室山,东南过其县南”时云:该地“亦周公以土圭测日影处”。郦道元之所以作此言,当是该地彼时尚存有古人立表测影之遗迹。实际上,这种遗迹不但在北魏时有,而且一直到唐代仍然存在着,唐永徽年间(-),贾公彦作《周礼义疏》,在其《大司徒》条下有“颖川郡阳城县,是周公度景之处,古迹犹存”之语,即为明证。
在贾公彦提到“古迹犹存”之后20多年,仪凤四年(年),天文官姚玄又在那里的测影台上做了史册有载的测影活动。据杜佑《通典》记载:仪凤四年五月,太常博士、检校太史姚玄辩奏,于阳城测影台,依古法立八尺表,夏至日中测影,尺有五寸,正与古法同。调露元年十一月,于阳城立表,冬至日中测影,得丈二尺七寸。
调露元年与仪凤四年是同一年,可见在这一年里,姚玄在阳城的测影台上分别测量了当年的冬夏至影长。这证明阳城的测影台,在当时仍在使用。44年后,开元十一年(年),南宫说奉旨在那里树石表纪念。这些情况表明,天文学上的阳城为地中的概念从其出现之后,一直延续到唐代。
阳城作为古人进行天文测量的重要基地,其测影设施直到唐代仍在使用。唐代对阳城地中说格外重视,这才有了皇帝特别下诏在该地树表纪念的行为。南宫说树立的石表的规制与《周礼》对地中的规定完全相符,表上大书“周公测景台”,显然表现了对古代地中概念的认可,表现了对周公在地中测影行为的纪念。过去人们多认为周公测影台是古人用于实际测影之设施,其实不然,它是唐代建立的纪念古人地中测影行为的标志物,表现的是某种象征性而不是实用性,该石表至今犹存。嗣后,元代的郭守敬也在这里建台测影,表现了对地中概念的继承。登封观星台巍然耸立在阳城,成为古代地中概念遗留至今的唯一的实物见证,就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中国概念的实物见证。
实际上,观星台是古代地中概念的实物见证,这是古人的共识。早在唐代,范荣在为描写当时的观星台所写的《测景台赋》中就曾提到:大圣崇业,万象潜通,据河洛之要,创造化之功,建以黄壤,亘以紫宫,右辅伊阙,左连辕嵩,银台比而可拟,瀛壶方而讵同,掩扶桑于日域,包蓬莱于海,式均霜露之气,以分天地之中。元代学者杨奂(紫阳先生)在游览阳城时,对观星台深有感触,他的《测景台》诗:一片开元石,愈知天地中。今宵北窗梦,或可见周公,直接点出了登封观星台所具有的历史文化价值。迨至明朝,伦文叙在其《测景台》诗中,仍然强调说:天地之中,土圭可测;阳城之地,表景斯得。可见,自唐至明,古人一直认为观星台标志着地中之所在。只是到了近代,随着地球观念的传入,地中概念被人们放弃,观星台的这一历史文化价值,才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原载于年5月10日《登封时讯》)
来源:登封时讯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
责任编辑:杜向东田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