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综观《仪礼》学史,其大势在两次转型:第一次是将社会上活态传承的周代典礼仪式著之竹帛,转换成凝固态的文本——《仪礼》;第二次,是将晦涩的《仪礼》文本还原为活态。第一次转型成于孔子,旨在存亡继绝;第二次转型则是后世礼家的终极使命,期于不负孔门存礼初衷。在此理念指导下,笔者带领的团队,长期会读《仪礼》,就宫室、服饰、名物、仪节诸专题分工专研,并结合考古、建筑、音乐、体育等多种学科,利用多媒体技术,将《仪礼》之《士冠礼》《士昏礼》《士相见礼》《乡射礼》拍摄成真人实景的影视片,使固态的《仪礼》以具活力的形式走出书斋、走向世界,扩大了国际学术交流的途径。全方位、立体式、动态化的复原研究,要求任何细节都必须清晰,无法逃避,许多在文本化过程中被省简、忽略、舍弃的仪物,以及在书斋中难以意识到的问题,亦一一浮出水面,逼使我们实实在在地作出回应。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们努力突破乾嘉学者纯文本研究的窠臼,坚信实验性复原是《仪礼》研究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
《仪礼》;实验性复原;孔子;《乡射礼》;活态传承
作者简介
彭林,男,年生,江苏无锡人,清华大学中国经学研究院院长、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国礼学研究中心主任、首批文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三礼”与中国礼乐文明。
《仪礼》本名《礼》,与《诗》《书》《易》《春秋》同为孔子手定《五经》之一,为中华礼乐文明之渊薮。《仪礼》迥异于其它元典处在于,其所记载的是“礼”,是变动不居、循序行进的各式流程。综观两千年来的《仪礼》学史,其大势在两次转型:第一次是由活态传承转化为文本传承,第二次是由文本传承回归活态传承。在此“两次转型说”的理念之下,将静态的《仪礼》文本,复原为动态的周代典礼仪式,是我们探索研究新径的重要尝试。
一、《仪礼》研究史上的两次转型
《荀子·大略》云:“礼者,人之所履也”。礼,是以特定之人物为主导,依事先设定之步骤,在规定的宫室场合中,藉由服饰、器皿、牲牢、币帛等物质形式,配以容颜等心理要素,动态演进的程式。由《尚书》《毛诗》《逸周书》《左传》《国语》等文献可知,各种典礼仪式在春秋以前已经普遍出现,然则,礼是先有文本,抑或先有仪式?学者多习焉不察,鲜有论及者。
沈文倬先生《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一文,从殷周礼制变革的角度考察周代典礼的形成及其文本化的过程,认为周代典礼源于生活,“是在历史进程中不断从简单向复杂,逐渐扩充和完善起来的”,“礼典的实践先于文字记录而存在”;“孔子时礼的书本还没有撰作”。《仪礼》成书始于孔子,《礼记·杂记下》的如下记载可为强证:
“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
郑注:“时人转而僭上,士之丧礼已废矣,孔子以教孺悲,国人乃复书而存之。”春秋季世,礼崩乐坏,恤由初丧,因“士之丧礼已废”,有“周礼尽在鲁”(《左传·昭公二年》)之誉的鲁国,居然已无人知晓当如何为之举丧,孺悲前往请教孔子后,“《士丧礼》于是乎书”,即著之竹帛。今本《仪礼》中的《士丧礼》等篇即成于此。据沈文倬先生研究,现存《仪礼》十七篇,“是在公元前五世纪中期到四世纪中期这一百多年中,由孔子的弟子、后学陆续撰作的”。孔子及弟子将活态的典礼仪式转换为凝固态的文本,是中国礼学史上的重大事件,旨在存亡继绝,希冀借由文本形式将周礼传之后世。转换后的文本尽管枯燥,然犹如经脱水处理后的蔬菜,鲜活的视觉效应虽已尽失,而其核心养分由此得以保存。
治《仪礼》者若洞悉此成书原委,当知将文本形式还原成活态典礼,实现《仪礼》的第二次转型,令“失水”的周代大典以鲜活的形态再现于世,乃是题中应有之义。惟有如此,方不负孔门师弟子存礼之初衷。
经秦火之后,周代礼乐散佚。汉初,叔孙通摭拾秦仪,创制新礼,然绝非两周典礼之旧。由汉及唐,时移世易,周代尽人皆知的彝、簠、簋、觥、觯、斝、盉、匜等礼器,“行于今者盖寡”;诸多仪式于后世已“无所用”,虽如韩文公之好古,亦叹“《仪礼》难读”,传习者寥若晨星,礼仪再生与否,似已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