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清光绪二十四年（），农历戊戌年，光绪变法维新失败。这一年9月28日，戊戌六君子北京菜市口被清政府所杀，孙诒让在浙江听闻这消息，写给汪康年的信里慨叹：“一旦造此惨祸，国事何可问耶！”汪康年，浙江钱塘人，光绪十八年（）考取进士，此时38岁，在上海主持维新报务。汪、孙友善。孙诒让是晚清中国浙南的开明绅士，治训诂、经学之外，兴实业、办教育，亦有作为。今天我们温故一番孙诒让关于出洋留学以及外语、数学学习的教育见解，应该也是有意义的。
孙诒让。
孙诒让办教育，有一个很明确的思想。他在《复日本学者馆森袖海书》里说：“近者五州列强竞争方烈，救焚拯溺，贵于开悟国民，讲习科学。”在《与梁卓如论墨子书》里说“富强之原，在于兴学。其事深远，非一蹴而能”。世事纷乱，救难济困，唯有启蒙国民，讲习科学。这是诒让意欲兴办新式教育的衷心。诒让在这封信里也反省自己“曩昔所业……屠龙无用”。诒让初办教育，不惟教学硬件设施不足，即教学人才亦匮乏、施教、受教两方皆茫无所知。“以今日吾国之学堂教育之无方，懵尔国民，于普通之知识尚缺焉其未逮，其施教也，恒扞格而不通，其受教也，若茫乎其无畔岸……”这是诒让《东瀛观学记》序里说的话。
新式教育既然要兴办，师资不能承担，如何是好呢？诒让的意见是：“然则博观精考，采异域之长，以裨我之缺，其必不可以已矣。”孙延钊《孙衣言孙诒让父子年谱》记录了诒让所说的补救之策：“建议选择国内聪颖子弟出国留学，以宏造就，最后达到英才辈出，不复依赖外人局面。”国内教育乏术，师资不足，那就送聪颖子弟出国留学。诒让说的有理有据。至于英才辈出之后，是不是不需要出国留学了呢？应该不是的，文化科学的交流仍然需要。诒让这儿所说的“不复依赖外人局面”是相对于新学初起，乏教乏师而言的；不一定表达的是以后人才多了就不用出洋留学这样的意思。光绪二十八年（），清廷下诏兴学。光绪三十年（）九月十八日下午，诒让在瑞安飞云阁举行茶话会，邀集瑞安普通学堂高材生的家长参加。在茶话会上，诒让鼓励学生家长多送子弟到日本留学深造。家长陆续向普通学堂报名欲送子弟出洋留学的，凡二十余人。据张小宇先生统计，年年底，瑞安已有30人在日本留学（见张小宇《晚清民国时期温州留日学生名册总表（-）》）。
孙诒让字迹。
和出国留学相关联的是，诒让对学习外语的重视。语言是学习和交流的主要的工具。向外国学习，语言这一关必须得通过。诒让在《周礼政要·通译》里写道：“日本变法以来，通国官民不识洋文者甚少。而中国除通商各埠外，识洋文者千人中无一二人，各省中竟有通府无一人识洋文者。”诒让因此提出“今宜于各省广开方言馆，务使东西文家喻户晓”，在普通学校中也要开设外语课。诒让自己在55岁时曾从瑞安普通学堂西文教习蔡某学习英文，可惜终因事务繁杂和精力稍衰而仅勉学三月。前举诒让撰著的《周礼政要》，原名《变法条议》，本是盛宣怀和翰林院编修费念慈讨论变法，拟由费撰著，后委托孙诒让撰写，以《周礼》为纲，以历代政治因革损益大端为目，包举西政，寻其源出中法、可实见施行者，“条举而件系之”。诒让费时半月，光绪二十七年（）端阳后五日撰著完成《变法条议》二卷四十篇。原先说定盛宣怀进呈，但盛后来没有上呈这部《变法条议》。光绪二十八年（）四月，诒让更名《周礼政要》，由瑞安普通学堂刊行。这部书有“西学中源”说的方法论上的问题，但这也是那时的一个时代的思潮，身处其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洞察其弊超越其上的。
“识洋文”是为了有助于学习西方的政治经济科学文化，“开悟国民，讲习科学”“唯督课以科学”。诒让以为科学技术中，数学最重要，化学次之，“泰西一切政教理法，无不以数学为根底”，因此在《周礼政要》里主张“由明算而旁及各种新学，如代分化合，动重动静诸艺……极深研几，弥纶大用”。以数学为科学中其他门类的基础，说明诒让对现代数学科学的认识的透彻。诒让早先已有对数学的这样的慧见，才能在撰写《变法条议》时作出深入的表述。因为有这样的认识，光绪二十一年（）诒让和黄绍箕等九人创办瑞安算学书院，第二年诒让改瑞安算学书院为瑞安学计馆。他在《新开瑞安学计馆序》里说：“学计馆之设，专治算学，以为致用之本。……”近世温州数学名家辈出，姜立夫、苏步青、柯召、方德植、张鸣镛、白正国、谷超豪、李邦河、陆善镇……或者也是诒让“泰西一切政教理法，无不以数学为根底”思想及其兴学实践有以致之？
孙诒让著作《周礼正义》。
诒让在浙南办学有成，学术声誉隆盛。光绪二十七年（）京师大学堂聘诒让任经学教习，诒让坚辞。光绪三十年（）至光绪三十三年（），张之洞三次电聘诒让为武昌存古学堂教习，诒让亦不就。礼部设礼学馆，奏派诒让为总纂，诒让亦不入北京。诒让光绪十九年（）十月写定之《墨子间诂》初稿十九卷、光绪二十五年（）八月写定之《周礼正义》八十六卷，已然是古籍研究的经典作品，帮助我们读通读懂《墨子》《周礼》。梁启超评《墨子间诂》“现代墨学复活，全由此书导之”。章太炎论《周礼正义》“古今言《周礼》者莫能先也”。诒让一生行事，或者也可以说明，治中国古典文献和接受西方近世政学、科学，也是可以不相矛盾的。学习古代学问并不必然就会拒斥现代科学，这之间不构成因果的逻辑关系。换句话说，学习现代科学，并不意味着必须销毁古代学问；也不能把不能很好地接受现代科学怪罪到古代学问的头上。
孙诒让，清道光二十八年（）八月十九日生于浙江瑞安潘埭茂德里（今潘岱乡砚下村）的书香门第。诒让天分高，后天受到父辈的极好的古典教育，博极群书。可惜自同治十年（）至光绪二十年（），诒让八应进士试而不得中。光绪二十年，诒让47岁，这一次考进士落第，诒让从此绝迹科场，也再没有到过北京。科举落第，瑞安少了一个进士，却为晚清中华贡献了一个开新风气的教育家。诒让浙南兴办新式教育，也就从第八次落第之后开始的。光绪三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诒让去世。夏六月初七日，温处两郡人士集温州师范学堂开追悼大会，据云吊者八千余人。
年4月18日初稿，8月3日修改，杭州西溪寓所
作者简介：周维强，编审。著有《蓟门黄昏：元史随笔》《书林意境》《扫雪斋主人：钱玄同传》《太白之风：陈望道传》《尚未远去的背影：教育文化名人与杭州》《史思与文心》《若有所思》《学林旧闻》《最忆是杭州》《古诗十九首评注》《笔下云烟：沈尹默先生题签往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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