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孔子说:“能学道并能适时践行,不是很愉悦吗?有同道之人从远方来,不是很快乐吗?别人不明道也不气恼,不是很君子吗?”
“子”,古时对有德行、有地位、有学问的男子的尊称,如孔子、孟子等。《论语》中的“子曰”均指孔子所言。
“学”,觉悟也,悟所不知也。孔子所谓的“学”,除非特别指明,均应指学习儒家的为仁之道,而非泛指一切学习活动。
“时习”,即适时践行。“时”,此处指及时、适时。一说指“时常”,今不从;“习”,本义是小鸟反复地试飞。此处应是指练习、实践。
“不亦”,用在谓语前面,句末多以乎与之配合,也可见与“哉”、“矣”等语气词搭配。是一种表示肯定意思的、委婉的反问句式。
“说”,音义皆同“悦”,与下文的“乐”近义。“悦”为喜悦,生于内;“乐”为喜乐,形于外。
“有朋”,一本作“友朋”。《礼记》曰:“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此处可译作“同道之人”。
“人不知”,古注有两说,一是指不被人了解,一是指愚钝之人难以教诲,两说皆通。其实,古时的“智”都写作“知”,《论语》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因此,“人不知”应作“人不智”,意即不能明道。如此则可涵盖前两说。
“愠”,气恼。
“君子”,可指有德者,也可指有位者。此处指有德者,用作形容词,以与前文中的“悦”和“乐”相应。专有名词,可不译。古人主张德位相配,人需有“君子”之德,方可居“君子”之位。
孔子之学,世称儒学。所谓“儒”者,人需也。是故儒家之学,即“人需”之学;儒家之道,即“人需”之道。著名的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其所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中,将“人需”分为由低到高的五个层级,它们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和爱的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
孔子所谓的“足食”、“富之”、“老者安之”、“少者怀之等,就是满足“生理需求”与“安全需求”之术;孔子所谓的“泛爱众”等,就是满足“归属和爱的需求”之术;孔子所谓的“君子不重则不威”(1.8,即第一篇第8章,下同)、“主忠信”、“行己有耻”(13.20)、“贫而乐道,富而好礼”等,就是满足“尊重需求”之术;孔子所谓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7.6)等,就是满足“自我实现需求”之术。是故《说文》云:“儒,术士之称”也。只不过此“术士”,非彼阴阳术士,乃是知仁道、有仁术之士。故“人需”者,“仁”也。
一个自私自利甚至损人利己之人,即便如桀纣般处于世俗名利的巅峰,也不可能赢得“爱”和“尊重”,更谈不上什么“自我实现”。要想真正满足“归属和爱”、“尊重”以及“自我实现”这类高级需求,获得更高层次的精神愉悦,人就必须要超越私欲,去做有利天下、有益众生之事,也就是要“为仁”。
对于无位者来说,能超越私欲而乐道好礼,就是“为仁”;对于有位者来说,不仅自己要能超越私欲而乐道好礼,以为民众表率,还要能如孔子所言,对民众既“富之”且“教之”,既能使民众满足生存需求,又能引领民众乐道好礼,这才是“为仁”。是故《周礼》云:“儒,以道得民”。
由于仁道包罗万象,仁术变化万千,因此若要“为仁”,就必须要“学而时习之”。由“学”而“知仁”,由“时习之”而“行仁”,此即“为仁”。由“为仁”而得满足“人需”,故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人若能始终“学而时习之”,则必“学”有所进、“习”有所得,进而仁德日长、人望日高,以致同道之人慕名而来,此之谓“有朋自远方来”。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6.30)。儒家不仅自己要内修仁德以为君子,而且还要外行仁道以济天下,使天下人尽为君子。用卫国贤大夫蘧伯玉的话说就是“耻独为君子”,用孟子的话说就是“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与同道之人一起,不仅可以相互辅仁、教学相长,还可以传承弘扬仁道,与天下四方共享“学而时习”之“悦”。这对“志于道”的儒家而言,岂非人生一大乐事?故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无论在“学而时习”中,还是在与“朋”来往时,总不免会遇到“人不智”。“不智”,则无以知仁,亦难以受教,易令人心生气恼而有“愠”。但君子“求仁而得仁”(7.15),故“无怨”;“尊贤而容众”(19.3),故“不愠”。况且化陋开蒙、导正扶偏,正是“为仁”的题中应有之义。因此,君子能“不患人之不己知”,且能“诲人不倦”。故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儒家尚仁,为仁乃孔学核心。因此,《论语》编者以“学而时习”作为开篇之语,以“知仁”“行仁”作为普世之劝,实属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