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虽是乱世,文化的发展,仍有颇为可观之处。这有几个原因。第一,五代时各地区的经济发展有很大的不平衡性。江南(吴、南唐、吴越)和巴蜀(前后蜀)两个地区富庶安定,对文化的发展非常有利。中原是文化传统最深的地区,虽屡经丧乱,也不乏短期的小康时光,因此在文化上不致完全黯然失色。第二,五代时各地区之间的联系并没有完全中断。不仅是各地割据政权和中原政府常有政治上的联系,各地经济上也有联系。南北往来,虽因运河中断,受到影响,通过荆州的陆地交通,却一直畅通。
因此,各地区的文化上的联系并没有断绝,仍可相互影响,从而促进文化的发展。第三,唐末的许多文人学士,在丧乱之际,或隐遁山谷,或流亡到比较安定的地方。他们保存并散布了文化的种子,继续从事创造性的活动。在暴君、军阀横行无忌的时代里,这些人没有失掉信心,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工作。第四,我们还应该肯定五代时一部分对文化发展有功的统治者。他们或保护和任用了一些文人学士或自己对文学艺术有深厚的兴趣,热心提倡文化活动,前者如吴越钱镠,后者如南唐中主、后主。第五,五代是旧的士族门阀残余势力彻底崩溃的时期。
这使文化发展多少摆脱一些旧传统的束缚,也是一个有利的因素。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混战割据对文化发展的阻碍作用,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唐朝末年,雕版印书已经有了初步的发展。据当时的记载,至少蜀中已有人印书出售。这些书多半是民间流通较广的佛经、历书、字书以及占梦、相宅一类书籍。五代时,印书的事业继续发展,江南和巴蜀两个地区印刷的书,种类繁多,最为突出。这股潮流从民间开始,逐渐影响到社会上层。民间书肆开头印的都是佛经和日用图书。
知识分子读的儒家经籍,主要还要亲自或请人抄写。这种情形,对于文化的流传和书籍的保存,都有很大的不利。五代时候,这种情形有了改变。冯道和后蜀宰相毋昭裔对印行经籍的事业都有贡献。后唐长兴三年(),冯道请求根据唐朝石刻《九经》(唐以《三礼》、《三传》、《易》、《书》、《诗》合称《九经》,开成元年()完成的石经,实有十二经,除《九经》外,还有《孝经》《论语》、《尔雅》,比后来所说《十三经》只少一部《孟子》),雕版印行。后周广顺三年(),全书養受持利刻成,因由国子监负责雕印,后来后晋开运四年刻印的就叫做“监本”。
这件事历时20年以上方始完成,似乎太慢,但是我们只要想想这20年间发生过多少次重大的兵祸,就不仅可以原谅古人,而且对他们终于能够坚持完成这项工作,应该加以赞许了。后蜀宰相毋昭裔刻的书比冯道要多,而且用的是私人的财力,他的功劳自然比冯道大。相传毋昭裔少年贫寒,向人借《文选》、《初学记》,人家面有难色。他长叹道:“他年若能显达,愿刻板印此两书,以便学子。”后来他做了蜀相,果然不忘早年的心愿,出资雇用工匠,刻成两书,又续刻《九经》等书。
他还主持了刻蜀石经的工作,根据唐开成石经,命张德钊写字,孙逢吉、句中正校正,刻成十部(《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礼记》、《仪礼》、《左传》),放在成都学宫里面。他对刻书可谓全力以赴,是有志气的人。据说他刻书的时候,很多人笑他做傻事。后来宋人灭蜀,查明书板是毋氏私人所刻,承认了他家的产权,子孙靠印书卖钱,生活很富裕。照这一点来看,印行的数量应该不小。当时刻书的事情自然不止这两件。后晋宰相、大诗人和凝曾把自己的集子刻了几百部送人。
前蜀以诗画闻名的和尚贯休,他的诗集《禅月集》也有刻本。但是,印书还不过是个开端,刻本完全代替抄本,那是北宋中叶的事情。我们看苏轼写的《李氏山房藏记》就可以知道了。路振《九国志》卷二有一段文字:“天祐(三年)…从攻豫章,(郑)瑶以所部飞机发火,烧龙沙门,率壮士突火先登入城。”这是全世界最早的使用火炮的记载。天祐三年相当于公元年,其时唐昭宣帝在位,即朱温篡位的前一年。这炮不是有炮简的炮,还是利用杠杆作用抛射重物(一般是石块)的发石机,但是这次发射的是用上了火药的燃烧物。它是火炮的萌芽。
石油可以燃烧,《汉书·地理志》的“上郡高奴县”条已有记载。高奴在今陕西延安附近,汉朝人已经在陕北发现了石油。它在军事上的应用,则始于五代。后梁贞明三年(),吴越使者航海到契丹,送猛火油给阿保机,说攻城时用这油去烧楼橹,敌人如果用水去浇,越浇越是烧得厉害。阿保机大喜,立刻准备出兵攻打幽州,想试试这个宝物。他的妻子述律后是个大有识见的人物,她批评阿保机说:“哪有为了试油而发动战争的道理?”阿保机因而中止。以后北宋政府有“猛火油作”的机构,可见当时人很重视在战争中使用石油。
只是吴越人从哪儿得到猛火油,不见记载,是个疑问。宋元是中国火器发明史的重要阶段,五代可以说是大发展时期的先驱阶段。在唐末五代的丧乱中,许多文人学士流散四方,寻觅一片容身之地。中原战乱最烈,但是幽谷之中,也并非绝对没有才人栖身之地。中条山王官谷(在今山西永济以东虞乡镇东南)就是这样的地方。它是名诗人司空图()隐居的所在。司空图字表,做过唐朝的知制诰、中书舍人,他原是虞乡人,见天下大乱,圣隐居山中,自号知非子、耐辱居士。
这两别号看起来充满消极逃避的气息,实质上却是愤惋不平。他不接受征召,拒绝与朱温合作。一个无拳无勇的书生,能这样做,也就很不容易了。后来他听到唐哀帝被朱温所杀,气愤绝食,呕血而死。他是一个文学批评家,写了24首四言诗,说明24种诗的境界,总称《诗品》。其中《含蓄》一首的头四句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从来论者多注意头两句,其实第三、四句却透露了作者的真实感情,不要被恬淡空灵的表面迷惑了,他的内心实在是痛苦得很!
他的《南北史感遇》于叙南朝梁陈之亡后,感慨万分地说:“奸佞岂能惭误国,空令怀古更徘徊。也透露了这种心情。罗隐(-)的五七言诗,特别是七言诗,在五代是比较优秀的。罗隐字昭谏,余杭(今浙江杭州西和杭州东的临平镇)人,在钱手下做节度判官、给事中。他也不受朱温的征召,还劝钱镠讨朱,钱限于实力,不听,但对他是敬重的。鲁迅称赞他的《谗书》,“几乎全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我们翻开他的诗集《甲乙集》,可以看到许多感慨伤时的作品,如《筹笔驿》的中间两联,“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说的是三国蜀汉的亡国恨,意思实指唐朝。又如《甘露寺火后》有句,“六朝胜事已尘埃,犹有闲人怅望来”,甘露寺在镇江这里反映的大约是孙儒匪军焚掠以后的情况。至于《登夏州城楼》的“万里山川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一联,气魄雄浑,艺术上颇有可取,作者对唐朝一统时的强盛,眷念之情,溢于言表。与罗隐同时齐名的杜荀鹤(-),为人却与罗隐不同。他字彦之,号九华山人,池州石埭(今安徽太平西北)人。
他原来做杨行密部将田颗的幕僚,在宣州任职,因奉使到大梁,就做了后梁的翰林学士,相传做了5天官便死了。他的诗也以语言通俗著名,有《唐风集》。在异乡避乱的文学之士中,孙光宪是很值得称道的一位。孙光宪字孟文,贵平(今四川仁寿东北)人。他避居荆南,历仕高氏三世,最后劝高继冲归宋。他自号葆光子,显然是在乱世不宜太露锋芒的意思,与司空图的别号用意相似。他搜集大量图书,校勘抄写,到老不止;又集所知士大夫轶事和社会风俗,写成《北梦琐言》一书,所作的词,意境高远,大部分见于《花间集》。
综观他的生平,政治上拥护一统,文化上毕生努力不懈,两个方面都很突出。唐末从关中流亡入蜀的人最多,文学家韦庄是其中名望最高的人(详见下节《词的发展和〈花间集》》)。道士杜光庭字圣宾,他的籍贯有疑问,一说是长安(今西安)人,一说是处州缙云(今属浙江)人。但他从关中避乱入蜀,则是不成问题的事实。他在前蜀做过官,得到广成先生、传真天师的封号,后来隐居春城山。他写了不少道书,又作了一篇传奇小说《虬髯客传》。著名的“风尘三侠”(李靖、红拂、虬髯客)故事就出于这篇传奇。
故事说唐初军事家李靖早年谒见隋朝权臣杨素,杨家侍女红拂看出他是英雄,与他私奔,遇到侠士虬髯客。虬髯客原来想起兵夺隋朝天下,后见李世民,认为“天命有属”,乃厚赠李靖夫妇,自己远走海外,另立新国。传奇宣扬李世民是“真命天子”似乎没有什么可取,然而在唐末五代写这样的作品,用意显然在于怀念强盛统一的唐朝,自有它的积极意义。唐末流亡四方、饱经沧桑的文人学士,为数极多,上面所说,只在诗文上成就较著名的人士中,略举数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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