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素生成能力检测 http://www.bdfyy999.com/guanyuzhongke/y2017/103111.html提要:《仪礼·士虞礼》中出现了废爵、足爵、繶爵等饮酒器,三爵被用于祭祀“三献”。宋人把足爵、繶爵说成三足爵。今人或云三种爵都是双耳杯,或云足爵是三足爵、废爵是斗形爵。本文征诸《礼记》《仪礼》中的献尸礼文,利用“尸酢夫人执柄,夫人受尸执足”这条记载,推定废爵、足爵、繶爵三者都是斗形爵。足爵之“足”,指的是有柄斗形爵之圆足。器物无足者称“废”,废爵是由斗形爵去掉圆足形成的。繶爵也是有柄有圆足的斗形爵。在礼器等级上,“五爵”爵、觚、觯、角、散最高,次废爵,次足爵,次繶爵。关键词:《仪礼》废爵足爵繶爵一、问题的提出《仪礼·士虞礼》中出现了“废爵”、“足爵”、“繶爵”三种饮酒器,三爵在丧礼和祭礼上,被用于敬酒献尸。对于这三种爵的形制,存在着几种不同看法。对“废、足、繶”三爵做出阐释,最早在宋代。宋代学者把足爵、繶爵推定为三足爵。如吕大临《考古图》卷五:《士虞礼》三献,主人洗废爵,废则无足;主妇洗足爵,有足而无文;宾长洗繶爵,“繶”则如屦之繶,其文在中也。言父爵有足无文,盖足爵也;单爵及后篆带爵,环腹有篆饰如带,盖繶爵也。繶爵犹未纯吉。如前三爵口腹间徧为篆饰,乃吉爵也[1]。吕大临是把“爵”认定为三足器的。他根据器身上的纹饰多寡,进而又猜测言父爵相当于足爵,单爵、篆带爵相当于繶爵。言父爵、单爵、篆带爵三器都是三足爵,其器形参看图一1。此外还有王黼,他在《宣和博古图》中,把一件商祖乙爵视为足爵,把另一件商爵名为繶爵[2]。那两件商爵也都是三足爵。至于现代学者,在较早时候,林巳奈夫把“废、足、繶”三爵都说成是双耳杯[3]。其所指认的实物器形,参看图一2。后来又有学者提出,“废爵”是斗形器,“废”是无足之意,是相对于有足的三足爵而言的;三足爵就是“足爵”,而“废爵”就是东周礼书中屡屡出现的爵。废爵、足爵、繶爵的讨论,关涉着“礼书中的爵是什么”这个问题。宋代金石家把三足有流有柱的酒器定名为爵,受其影响,今人所说的爵往往就是这种三足爵。“三礼”译注、“三礼”辞书之类著作,往往也把礼书中的“爵”解释为三足有流有柱的爵。然而后来两件伯公父器面世了,它们的器形,以往是称斗、称勺或称瓒的,然其自名却是“爵”。据此,学者又把斗形器也纳入了“爵”的范畴。这样就有了第二种爵,斗形爵了。参看图一3。在这时候,“废爵即是斗形器”这个新论点,就动摇了“礼书中的爵是三足爵”之旧说,强化了“斗形爵也是一种爵”之新见;相应地,礼书中的爵就应改释为斗形爵了。林巳奈夫及我,则认为礼书中的爵、觚、觯、角、散──所谓“五爵”,其实都是筒形杯或觚形杯,其外形无别,其容量分别为一至五升。若然,又有了第三种爵,即筒形爵或觚形爵了。相关的器形,可参看图一4。我还进一步提出了“爵名三迁,爵有四形”的猜想,即,“爵”这个器名曾在三足爵、斗形爵、觚形爵、雀杯爵之间三次迁移扩展,由此留下了四种称“爵”的饮酒器[4]。雀杯爵的形状,是雀鸟背负一个小杯的样子,可参看宋人聂崇义《三礼图》卷十二、卷十四中的爵图[5]。这种雀杯爵是汉代礼学家构拟出来的,所以同东周礼书中的爵没有关系。与本文的讨论相关的,是三足爵、斗形爵、觚形爵。尽管礼书问世已二十多个世纪了,自汉代以来,经学、礼学就是帝国最显赫的学问,这个领域中集中了最优秀的学者。然而礼书中的爵到底是什么形状,迄今仍无定论,犹在探索之中。“废、足、繶”三爵之为何物,就是这项探索的一部分。本文将结合古代经学家的阐述排比,参考文物考古学者的两种新推断,尝试提出又一种可能性:“废、足、繶”三爵既不是三足爵,也不是双耳杯,它们全都是斗形器,即图一3中的那类器物。对这三爵在丧礼和祭礼上的用法,对它们跟“五爵”爵、觚、觯、角、散的等级关系,也将提出若干新推测。期望对澄清“礼书中的爵是什么”,这些考察将有所裨益。东周时并没有一种成文礼典被颁布,被各国各地在各时期一体遵行着。礼器使用上的各行其是、或同或异情况,肯定是有的。礼书所记,只是某些地区某些礼家所传之礼;本文所论,只是礼书文本中的爵,即,利用《仪礼》、《礼记》文本,来推测在先秦礼家所说的“废、足、繶”三爵可能是什么样子,及其用途用法。二、论足爵、繶爵为圆足有柄斗形爵要弄清废爵、足爵、繶爵到底什么样子,还得先看基本史料,即礼书相关原文。现将《仪礼·士虞礼》中三次献尸的礼文摘录如下:1.主人酳尸:主人洗废爵,酌酒酳尸。尸拜受爵,主人北面答拜。郑玄注:爵无足曰废爵。贾公彦疏:则主人丧重,爵无足可知。凡诸言废者,皆是无足,“废敦”之类是也。2.主妇亚献:主妇洗足爵于房中,酌,亚献尸,如主人仪。郑玄注:爵有足,轻者饰也。贾公彦疏:主妇,主人之妇,为舅姑齐衰,是轻于主人,故爵有足为饰也。3.宾长三献:宾长洗繶爵,三献,燔从,如初仪。郑玄注:繶爵,口足之间有篆文,又弥饰。贾公彦疏:此爵云繶者,亦是爵口足之间有饰可知。云“又弥饰”,以其主妇有足已是有饰,今口足之间又加饰也[6]。以上三条经文,在《士虞礼》的“记”的部分还有复述。士虞礼的丧主是士。士既葬父祖,随后返回殡宫举行安魂的虞礼。在士虞礼上,主人、主妇与宾长三献,分别使用废爵、足爵与繶爵。根据郑玄注,废爵无足、足爵有足,贾疏还引用了“废敦”以为旁证。至于宾长所用的繶爵,郑玄称其“口足之间有篆文”,既曰“口足之间”,则繶爵也是有足的,也可以说是一种足爵。又,主妇亚献的足爵,其礼制等级低于主人酳尸的废爵,宾长三献的礼数又低于亚献,就此说来,把三献用的繶爵解释为一种更低等的足爵,也是合情合理的。足爵的“足”就是三足爵的那三个足吗?对此问题,笔者注意到了《礼记·祭统》中的一段文字,其中隐含着解谜的钥匙:尸酢夫人执柄,夫人受尸执足。孔颖达疏:爵为雀形,以尾为柄。夫人献尸,尸酢夫人,尸则执雀尾授夫人也。“夫人受尸执足”者,夫人受酢于尸,则执爵足也[7]。《祭统》上文之所述,显系祭礼上的夫人亚献之事。所谓“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诸侯是国君,“夫人”特指国君的配偶。在祭祖礼上,国君作为主人初献之后,尸要酢主人,即向主人回敬。随后在亚献环节,也有“夫人献尸,尸酢夫人”之礼,即在夫人献尸之后,尸也要反过来酢夫人。酢酒之时,将发生爵之授受,尸授爵而夫人受爵。在这时候,因“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老规矩,尸与夫人的手持之处不能是同一个地方,而要分别执足、执柄,以避免手的接触。这个礼数相当细微,所以它不可能是汉以后的儒者虚拟增益的,当即先秦祭礼之实录。“尸酢夫人”的这个爵既然有足,那么它就是足爵;同时它又有柄,那么它就是斗形爵了。就“足”而言,斗形爵往往有一个圆形的底座,参看图一3。古人把这种圆形的底座称为“圆足”。证以聂崇义《三礼图》所述玉爵:“今以黍寸之尺校之,口径四寸,底径二寸,上下径二寸二分。圆足。”[8]这里所说的“圆足”玉爵,就是雀杯爵。雀杯爵作雀背负杯之形,这种爵形来自汉儒之构拟。战国秦汉以来,若干斗形爵被加上了雀鸟装饰(可参看图一3右侧的那件战国陶鸟彝),这种饰雀斗形爵,就成了汉儒构拟雀杯爵时的灵感来源。所以《三礼图》中雀杯爵之“圆足”,也就是先秦斗形爵的那种圆足。《三礼图》的“圆足”之文表明,斗形爵的那种圆形底座,确实是被礼家名之为“足”的,在古人看来,斗形器是有足之器。再来看柄。《仪礼》中有三种柄。《士丧礼》:“素俎在鼎西,西顺,覆匕,东柄。”[9]这个柄是匕柄。《少牢馈食礼》:“加二勺于二尊,覆之,南柄。”[10]这个柄是勺柄。又《士冠禮》:“加柶面枋。”鄭玄注:“今文枋作柄。”[11]這個柄是柶柄。匕柄、勺柄、柶柄都是扁长形的,斗形爵的柄也是这个样子。江永反对孔疏对《祭统》“尸酢夫人执柄”的“柄”字的解释,云:“按《博古图》,爵有鋬为柄,疏(指《祭统》孔疏)非是。”[12]按江说非是。宋人王黼《宣和博古图》中的爵是三足爵。三足爵有鋬,却没有匕、勺、柶、斗那样扁长的柄;三足爵的那个鋬不能叫柄,至少古人不称之为柄。又,筒形爵或觚形爵,绝大多数也是没有柄的。所以尸酢夫人的那个有足有柄的爵,既不会是三足爵,也不会是筒形爵,只能是斗形爵。夫人献尸所用的爵与尸酢夫人所用的爵,虽不是同一个爵──所谓“酢必易爵”的原则,也应适用于尸与夫人[13]──却是同一种爵,即:夫人用哪一等爵献尸,尸就用哪一等爵酢夫人。证以《仪礼·特牲馈食礼》:1.主人洗角,升酌,酳尸。尸拜受,主人拜送。……尸以醋(酢)主人,主人拜受角,尸拜送。2.主妇洗爵于房,酌,亚献尸。尸拜受。……尸卒爵,祝受爵,命送如初。酢,如主人仪[14]。由第1条得知,主人以角酳尸,而角四升;尸酢主人也用角,下文“主人拜受角”就是证据。这就表明,尸酢主人之爵,与此前主人献尸之爵,是同一等级的爵,都是四升之角。由第2条得知,主妇献尸、尸酢主妇,“如主人仪”。“如主人仪”,当然也包括“献尸用什么爵,尸酢就用什么爵”之仪。特牲馈食礼系士礼,但卿大夫、诸侯国君、天子的祭礼并无不同,都是献尸用什么爵,尸酢就用什么爵。所以,由尸酢夫人使用斗形爵一点,便可以反推夫人献尸也用斗形爵。因国君夫人献尸使用有柄有足的斗形爵,则士虞礼上主妇献尸所用的“足爵”,就可以推定为斗形爵了。由《祭统》“尸酢夫人执柄,夫人受尸执足”之文一步步推理,就必然走到这个结论上来。因《祭统》之助,“足爵是有柄有足的斗形爵”一点得以确认。“足爵是三足爵”之说,由此就有问题了。首先,三足爵自周初以后就消歇了,久已不用,所以它不可能出现在东周典礼之上;进而,三足爵是温酒器而非饮酒器,也不可能在东周典礼上被用于饮酒、献尸。那斗形器呢?它们大多数有圆足。图一3就是两件足爵实物。进而如前所述,繶爵也有足,我们判定其足也是圆足,同于足爵。那么繶爵也是斗形爵。吕大临、王黼说足爵、繶爵都是三足爵,其说亦误。林巳奈夫的“双耳杯”之说,当然也有麻烦了。他举出的那些双耳杯都没有足。当然也可能有人质疑:青铜筒形杯也有足,即“圈足”。然而“圈足”是今人的说法,只是说杯的底部中空而已。称“足”的东西除了居于器物的下部之外,还应与主体部分有明显差异,才能给人以“足”的视觉感受。从那种双耳筒形杯的外观上,看不出“足”的样子来。除了酌酒,斗形器也可以用来饮酒的,当然也可以用来献尸。在伯公父爵的铭文中,有“用献、用酌”之辞[15],说明了这件器物的用途。“用酌”就是酌酒,“用献”当即包括献尸。除了用于酌酒、以及在其他场合用于献酒之外,在祭礼上供主妇与宾长献尸之用,大概也是伯公父爵的用途之一。三、论废爵为无足斗形爵何为足爵、繶爵,由此清楚了不少。“废爵”又是什么器物呢?起初我曾猜测废爵是觚形器。当时的考虑是这样的:礼书“五爵”爵、觚、觯、角、散,均系“容量化”器名,所谓“凡诸觞皆形同,升数则异”,其外形都是觚形杯的样子,仅容量有一至五升之别。觚形杯无足,而“爵无足曰废爵”,废爵便可能是觚形杯的别名。又查《仪礼·特牲馈食礼》:1.主人酳尸:主人洗角,升酌,酳尸。尸拜受,主人拜送。2.主妇亚献:主妇洗爵于房,酌,亚献尸。尸拜受,主妇北面拜送。3.宾三献:宾三献,如初。燔从如初。爵止[16]。特牲馈食礼是士礼,具体说是士的祭祖之礼。其时主人献尸用角,用角的原因,《礼记·礼器》有论:有以小为贵者: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此以小为贵也。郑玄注:凡觞,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孔颖达疏:《特牲》云主人献尸用角,角受四升,其器小;佐食洗散以献尸,散受五升,其器大。是尊者小,卑者大。按,天子、诸侯及大夫皆献尸以爵,无‘贱者献以散’之文,礼文散亡,略不具也。《特牲》“主人献尸用角”者,下大夫也。孔疏引崔灵恩:按《特牲》、《少牢礼》,尸入举奠觯,是“尊者举觯”;《特牲》主人受尸酢,受角饮者,是“卑者举角”,此是士礼耳[17]。五等饮酒器的运用原则,是“以小为贵”;而容量大小,如郑玄注所示,就体现在一至五升之上。孔疏进而论述说,天子、诸侯及大夫都用爵来献尸,一升之爵最小,所以最尊贵;佐食者最贱,所以献尸以散,五升之散最大,因而等级最低。这就是“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了。孔疏及崔灵恩又指出,在特牲馈食礼等典礼上,尸的地位最高,故尸自饮用三升之觯;主人的身份是士,其身份既低于尸、又低于大夫,所以献尸用四升之角。这就是“尊者举觯,卑者举角”了。由此我便猜想:既然士虞礼与特牲馈食礼都是士礼,其主人的身份都是士,那么,适用于特牲馈食礼的“卑者举角”,想来也适用于士虞礼,则士虞礼上主人所用的废爵,很可能也是四升之角。角在“五爵”之列,系觚形爵。东周典礼所用使的觚形爵通为木爵,由挖木而成,底部是实心的,外形浑然一体,无“足”可言(参看图一4,左一,觚的剖面图),故称“废爵”。然而在我主持的讨论班上,厉承祥同学提示我,还要注意礼书中的“斯禁”与“废禁”、“敦”与“废敦”等语词。这个提示非常之好,这些材料我一时忽略了,未予足够重视。于是,我便来推敲礼书中那些带有“废”字的名物。礼书有“废輴”、“废禁”、“废床”、“废衣”、“废敦”等等词语。废輴、废禁、废床系动宾结构,其中的“废”是动词,意为废去不用,也就是不用輴、不用禁、不用床的意思。“废衣”指废置不用的衣物。这些语词都与本文关系不大。“废敦”则这里的讨论息息相关,因为“废敦”不是“不用敦”“废”是仅就“足”之有无而言的:《仪礼·士丧礼》:新盆,盘,瓶,废敦,重鬲,皆濯,造于西阶下。郑玄注:废敦,敦无足者。贾公彦疏:是其有足直名敦,凡物无足称“废”。是以《士虞礼》云“主人洗废爵,主妇洗足爵”[18]。有足的敦直名为“敦”,无足的敦特称“废敦”,则称“废”的敦与原敦的主体部分相同,区别仅在于足之有无。《士虞礼》贾疏引“废敦”以释废爵:“凡诸言废者,皆是无足,‘废敦’之类是也。”而《士丧礼》贾疏又引“废爵”以证废敦,认为二者都是“凡物无足称废”的例子。准此,“废爵”与足爵也应该是主体部分相同,二者的区别,仅仅在于足之有无。那么我先前对废爵的推测,须重新审视了。首先重新来审视三足爵。若以足爵为三足爵,用想象把它的三足去掉,那么剩下来的爵体、流、注、尾、鋬并不能构成一个器物,现实中没那种东西。古人已面临着这个困境了。例如吕大临的《考古图》与王黼的《宣和博古图》,都把足爵、繶爵释为三足爵,至于废爵是什么爵,均避而不谈。又如清人的《钦定仪礼义疏》,用朱熹《绍兴礼器图》中的三足爵图像解释足爵、繶爵,至于“废爵”为何物,说完“废爵无足而已,故不图”[19]就没话了,连图像都不画,因为画出来不成个东西。总之,“废爵”不可能是由三足爵去掉三足而来的。“足爵不是三足爵”的论点并没有动摇。再尝试把足爵看成斗形爵,又会怎样呢?把斗形爵的圆足去掉了,剩下的依然是一个斗。而在考古实物中,确实存在着没有圆足的斗。参看图二:头2件无足青铜斗是早在殷代的器物。可见这种无足斗颇为古老,很早就被使用着。另外2件无足漆木斗,分别是春秋至战国初年的器物。到了这个时期,人们转而偏好漆木礼器了。无论如何,无足斗是存在的。若说“废爵”是斗形爵,居然是说得通的。可以认为,这类无足斗形器若用于祭祀献酒,就在“废爵”之列,因其无足而以“废”为名。沿此思路继续前行,就走到了这一点上:废爵、足爵(及繶爵)都是斗形器,它们的主体部分相同,区别只在于废爵被去掉了圆足。“足爵是斗形器”风雨安然,“废爵是觚形爵”的猜测却岌岌可危了。于是我决意放弃“废爵是觚形爵”之论,改弦易辙,另作新说。为什么要把斗形器的圆足去掉呢?前引郑玄论足爵:“爵有足,轻者饰也。”所谓“轻”,是说主妇比主人服轻:主人要为父服三年之丧,主妇的丧服则轻于主人。所以,二人的用爵就有区别。故贾疏云:“为舅姑齐衰,是轻于主人,故爵有足为饰也。”服轻,献尸用爵上就可以加上一些装饰,包括足饰。可知“足”是被视为一种“饰”,而被采用或去除的。又吴廷华:“废爵,爵无足者。服重,不敢用成器也。”[20]又胡培翚:“足爵为有足者,则此废爵无足明矣。以服重,不敢用成器也。”[21]主人服重,所以不使用“成器”,“成器”就是形制完整、不缺足少腿的爵。进而在士虞礼上,宾长之哀又轻于主妇,其用爵就可以更华丽一些,所以使用“又弥饰”的繶爵,以便同主人、主妇的素爵区别开来。“弥饰”据郑玄说就是“篆文”。“篆文”是从“繶”字推论而来的。“繶”的本义是由丝线编织而成的带子[22]。又《考工记·凫氏》:“钟带谓之篆。”[23]“钟带”就是钟体上纵横隆起的线条。足爵、废爵都是因外观而得名的,繶爵没有例外,也是因爵体上的纹饰而得名的。无论如何,认定繶爵的纹饰更繁,在礼学逻辑上具有合理性,可以接受。除了“以小为贵”,古礼在某些情况下还会采用“以素为贵”之法,以简单无饰、质朴无华者为贵。《礼记·礼器》:“有以素为贵者。至敬无文,父党无容,大圭不琢,大羹不和,大路素而越席,牺尊疏布鼏,椫杓。此以素为贵也。”[24]“五爵”爵、觚、觯、角、散是“以小为贵”的,而“废、足、繶”的三爵之差,另行遵循“以素为贵”的原则。如陈祥道之概括:“主人废爵而未有足,主妇足爵而未有篆,宾长则篆口足而已,以虞未纯吉故也。然则吉礼之爵盖全篆欤?”[25]又吴之英:“哀轻者渐文。废爵哀于足爵,则废爵无足;举足名爵则有足;繶爵轻于足爵,则有篆饰。”[26]这样一来,以丧之轻重、“饰”之有无,便形成了如下的三等之差──1.主人酳尸,用废爵。废爵无足饰,无篆饰。2.主妇亚献,用足爵。足爵有足饰,无篆饰。3.宾长三献,用繶爵。繶爵有足饰,有篆饰。三等之差井然不紊,无饰者最贵,“文”者不贵。以双耳杯解释“废、足、繶”三爵,或认为足爵是三足爵、废爵是斗形爵,都同这个三等之差牴牾不合。立足于这个三等之差,围绕有足、无足及何者为“足”而生发的各种疑窦,居然都得以填平,矛盾降到了最小程度。质言之,“废、足、繶”三爵,都应解作斗形爵。这也意味着《礼器》的“卑者举角”,是仅就特牲馈食礼而言的,不含士虞礼在内。我原先的“‘卑者举角’也适用于士虞礼”的想法,并不正确。至于为什么同样以“士”的身份献尸,在士虞礼上就用废爵,在特牲馈食礼上就改用四升之角了呢?我想可以这样解释:士虞礼是凶礼,特牲馈食礼是吉礼。凶礼哀重,所以使用的器物“以素为贵”,主人献尸用废爵,以最简单无饰、质朴无华的爵形,象征着他正在经历人生的最大悲哀。其间的凶吉之别,跟“裨冕吉服,衰杖凶服;毋哭吉礼,稽颡凶礼”[27]之类礼数,是同一道理。四、四种典礼用爵之推定一些学者提出,在西周中期三足爵消歇之后,斗形器继之而称“爵”,在周代典礼上仍被用之如爵;《说文解字》所说的雀鸟形的爵,就是一种有雀饰的斗形爵。本文的考察显示,斗形器一度称“爵”、仍被用于东周典礼的这个论点,是可以成立的,“废、足、繶”三爵都是斗形爵;而且,东周典礼所用的爵,并不全都是斗形爵,还有筒形或说觚形的爵、觚、觯、角、散“五爵”被使用着。那么随后的问题,就是斗形爵在东周典礼上的使用范围,约有多大呢?士虞礼上主人、主妇、宾长三献,都使用斗形爵。到了特牲馈食礼上,主人就改用“五爵”中的四升之角了。至于特牲馈食礼上的主妇、宾长用爵,我们推测仍是足爵、繶爵。又,《仪礼·少牢馈食礼》及《有司彻》中也有献尸环节,其时主人的用爵变成一升之爵了,其时主妇、宾长用的爵,我们也推测为足爵与繶爵。论证详下。首先来看《仪礼·少牢馈食礼》,这是诸侯之卿大夫在祖庙中祭祀祖祢之礼:1.主人酳尸:主人降,洗爵,升,北面酌酒,乃酳尸。尸拜受,主人拜送。2.主妇亚献:主妇洗(爵)于房中,出酌,入户,西面拜,献尸。尸拜受。3.宾长三献:宾长洗爵,献于尸,尸拜受爵[28]。再看《有司彻》,此礼上承少牢馈食礼,是卿大夫祭祖之后在堂上举行的傧尸之礼:1.主人献尸:主人坐取爵,酌献尸。尸北面拜受爵,主人东楹东北面拜送爵。2.主妇亚献:主妇洗爵于房中,出,实爵,尊南,西面拜献尸。尸拜,于筵上受。主妇西面于主人之席北,拜送爵。3.上宾三献:上宾洗爵以升,酌,献尸。尸拜受爵[29]。在以上两篇中,主人、主妇与宾长(或上宾)用以献尸者,全都只记为“爵”,并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等爵。然而讨论至此,已有可能把它们弄清楚了,因为我们已拥有了两个座标。第一个座标,是《祭统》“尸酢夫人执柄,夫人受尸执足”之文,它构成了主妇亚献的用爵座标。足爵是国君夫人献尸用爵的最低标准,以此为准绳,少牢、有司这样的卿大夫礼,士虞、特牲这样的士礼,其主妇献尸用爵,就只能也是“足爵”了。因为,卿大夫、士的配偶的亚献用爵,固然不会比国君夫人的足爵更高,然而也不会比足爵更低,因为再低一等、且无可再低的只有繶爵一器了,三献的礼数比亚献更低,这个垫底儿的繶爵要留给三献用。则以上四礼之中的宾长三献,使用最低等的繶爵。由国君夫人最低用足爵,以上四礼中主妇亚献用足爵、宾长(或上宾)三献用繶爵一点,就被锁定了。第二个座标,是前引《礼记·礼器》中的“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之文,以及孔颖达疏“天子、诸侯及大夫皆献尸以爵”之文。“贵者”就是大夫以上身份者,大夫、诸侯及天子,献尸都用一升之爵。以此为座标,士在士虞礼上用废爵,在特牲馈食礼上用四升之角,而卿大夫在少牢馈食礼、有司彻上用一升之爵,也都被锁定了。据此,《仪礼》上述四篇的献尸用爵情况,便可以列为下表了:在我的“爵名三迁,爵有四形”的猜想中,“爵”之器名曾由斗形爵迁移到觚形爵上,这构成了“三迁”中的一“迁”。而此表说明,在这个迁移过程中,这两种酒器一度都“爵”为称,在行礼时联袂出场,并行不悖。这种情况,就在春秋战国之际,被礼书的作者记录下来了。我们的列表,具体展示了“废、足、繶”三爵与“五爵”中的爵、角的等级分布。由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礼器等级上,繶爵低于足爵,足爵低于废爵,“废、足、繶”三爵又低于爵、觚、觯、角、散“五爵”。作为觚形杯的“五爵”,高于作为斗形爵的“废、足、繶”三爵:随身份由卑而尊(及典礼由凶而吉),主人初献的用爵,由废爵升至四升之角,由四升之角升至一升之爵。把“废、足、繶”三爵视为双耳杯,或云足爵为三足爵、废爵为斗形爵,这样的看法都与此表不符。郑宪仁曾把《仪礼》各篇所见爵、觚、觯、角、散列表显示[30],转引于此,以供比较:表中的爵、觚、觯、角、散“五爵”,我认为都是觚形爵。以这份列表,对比前面的四种典礼之献尸用爵列表,可知在《仪礼》中,斗形爵的使用远不如觚形的“五爵”广泛。总的说来,对“废、足、繶”三爵,目前计有四解:1.足爵、繶爵是三足爵;2.“废、足、繶”三爵都是双耳杯;3.足爵是三足爵、废爵是斗形爵;4.“废、足、繶”三爵都是斗形爵。读者自可以择善而从,或另创新说。编者按:本文原刊于《中华文史论丛》年第1辑。如需引用,请参考原文。[1]吕大临:《考古图》卷五,北京:中华书局年版,第页下栏。这个版本系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考古图》影印。又故宫旧藏本《考古图》同。海口:海南出版社年版,第82页下栏-第83页上栏。又万历年间刊本《泊如斋重修考古图》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年版,第-页。在各种版本之中,都潜藏着同样的讹字:引文中的“废爵”原作“庆爵”,“盖繶爵也”原作“盖清爵也”,“纯吉”原作“纯古”,“徧为篆饰”原作“编为篆饰”。我在引用之时,均据文义一一予以复原。又,上海书店横排校点本《考古图》(廖莲婷整理校点,年版,第92页)虽然纠正了“庆爵”这个明显的错误,遗憾的是,其余三个讹字一仍其旧。又,这个横排校点本的标点也有不妥处:“环腹有篆饰如带,盖繶爵也”误作“环腹有篆饰,如带盖清爵也”;“繶爵犹未纯吉。如前三爵口腹间徧为篆饰”误作“繶爵犹未纯古如前三爵,口腹间编为篆饰”。这样的断句,将导致文意的误解。按,“环腹有篆饰如带”,指单爵、篆带爵的器身上环绕着一条带状篆饰。因其篆饰不多,所以吕大临推测这两件饮酒器“盖繶爵也”。士虞礼属于丧礼的延续,行礼之时仍未“纯吉”,所以要使用篆饰不多、较为质朴的繶爵。(这也是我断定“盖清爵也”四字必作“盖繶爵也”的理由之一。)“如前三爵”的“三爵”,指的是前文中的父丁爵以下三爵,“口腹间徧为篆饰”是说这三爵的口腹间遍布着篆饰,所以吕大临推测它们是“纯吉”之后使用的吉爵,这三爵不同于在尚未“纯吉”士虞礼上使用的“废、足、繶”三爵。[2]王黼:《重修宣和博古图》卷十四,扬州:广陵书社年版,第页下栏、第页上栏。[3]林巳奈夫:《殷周時代靑銅器の硏究》,東京:吉川弘文館年版,第页下栏-第页上栏。[4]拙作《礼书五爵的称谓原理:容量化器名》,《史学月刊》年第7期;《由〈三礼图〉中的雀杯爵推论“爵名三迁,爵有四形”》,《北京大学学报》年第6期。本文的未尽之处,也可以参看上述两篇论文。[5]聂崇义:《三礼图集注》卷十二、卷十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年版,第册第页下栏、第页下栏。[6]《仪礼注疏》卷四二,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年版,第页中栏─第页上栏。[7]《礼记正义》卷四九,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经文及孔疏中两处“夫人受尸”,“受”字原文作“授”,从《校勘记》(第页下栏)改。按,王梦鸥《礼记今注今译》的译文“夫人授爵与尸时,手执着爵的足”(北京:新世界出版社年版,第页),杨天宇《礼记译注》的译文“夫人向尸献酒时握着爵的足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页),均据“夫人授尸”为说。而王文锦《礼记译解》作“夫人接受这酒爵,就用手执着酒爵的底足”(北京:中华书局年版,第页);钱玄、钱兴奇注译《礼记》作“而夫人接受爵的时候却应握住爵的脚”(长沙:岳麓书社年版,第页);吕友仁、吕永梅《礼记全译》作“夫人在接受时,手执酒爵的足”(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三者均据“夫人受尸”为说。查孔疏下文即云“夫人受酢于尸”,可证“受”字是正确的,故王、钱、吕之译文较优。[8]聂崇义:《三礼图集注》卷十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页下栏。[9]《仪礼注疏》卷三六,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上栏。[10]《仪礼注疏》卷四七,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中栏。[11]《仪礼注疏》卷二,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沈文倬指出,郑玄所据《仪礼》之本,今古文互见,故柄、枋二字错杂并用。武威汉简《仪礼》中的“枋”则多作“柄”字。参看其《〈礼〉汉简异文辨》,收入《菿闇文存:宗周礼乐文明与中国文化考论》,北京:商务印书馆年版,第页。[12]江永:《礼书纲目》卷四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年版,第册第页下栏。[13]《礼记·祭统》在“尸酢夫人执柄,夫人受尸执足”之后,又云:“夫妇相授受,不相袭处。酢必易爵,明夫妇之别也。”孔颖达疏引皇侃:“夫妇犹男女,不相袭处。”《礼记正义》卷四九,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皇侃指出此处“夫妇”一词意谓“男女”,而不是夫妻,“夫”就是男人,“妇”就是妇人。其说是。查《仪礼·有司彻》:主妇献尸,“尸降筵,受主妇爵以降。……尸易爵于篚,盥洗爵。……尸酌。主妇出于房。西面拜,受爵。”“尸易爵于篚”一句,江永《礼书纲目》卷四一注云:“易爵者,男女不相袭爵。”《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页上栏。这便是除了夫妇之外,男女也要“易爵”之一证。[14]《仪礼注疏》卷四五,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第页中栏。[15]陕西周原考古队:《陕西扶风县云塘、庄白二号西周铜器窖藏》,《文物》年第11期,第6页。[16]《仪礼注疏》卷四五,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第页中栏、下栏。[17]《礼记正义》卷二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上-中栏。[18]《仪礼注疏》卷三五,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中栏。[19]《钦定仪礼义疏》卷四二《礼器图二》:“考朱子《绍兴礼器图》,亦据《考工记》,爵受一升,高八寸二分,深三寸三分,阔二寸九分。则足爵、繶爵可推矣”,“废爵无足而已,故不图。”《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页。“朱子《绍兴礼器图》”即朱熹的《绍熙州县释奠仪图》,其中的爵图,被《钦定仪礼义疏》采用了。上海:商务印书馆年版,第35页。[20]吴廷华:《仪礼章句》卷一四,阮元编:《清经解》第2册,上海:上海书店年版,第页上栏。[21]胡培翚:《仪礼正义》卷三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页。[22]《周礼·天官·屦人》:“赤繶黄繶。”郑玄注引郑众:“以赤黄之丝为下缘。”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又《广雅·释器》:“繶,条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页。[23]《周礼注疏》卷四○,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上栏。[24]《礼记正义》卷二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下栏。[25]陈祥道:《礼书》卷九八,《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页上栏。[26]吴之英:《寿栎庐仪礼奭固礼器图》,《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93册第页上栏。[27]引自《钦定仪礼义疏》卷二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页上栏。这段文字系简述方悫之言。原话出自卫湜《礼记集说》卷四七引方悫:“是以裨冕,吉服也;衰杖,则凶服也;毋哭,吉礼也;稽颡,则凶礼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册,第3页下栏-第4页上栏。[28]《仪礼注疏》卷四八,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中栏、第页中栏。[29]《仪礼注疏》卷四九,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页中栏,第页上栏、下栏。[30]郑宪仁:《对五种(饮)酒器名称的学术史回顾与讨论》,收入《野人习礼:先秦名物与礼学论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页。编辑:黄承炳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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