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大义崔栢滔八佾篇第九章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①不足征②也;殷礼吾能言之,宋③不足征也。文献④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①杞:春秋时国名,受封于周,是夏禹的后裔。在今河南杞县一带。周之封建,兴灭国,继绝世,故封夏、殷二代之后于杞、宋。②征:证明。③宋:春秋时国名,受封于周,是商汤的后裔,在今河南商丘一带。④文献:文,指保存于书册的历史典籍;献,指传承文化的贤人。

先生说:“夏代的礼,我能够讲清楚,可惜不能在杞国得到充足的印证。殷代的礼,我也能够讲清楚,可惜不能在宋国得到充足的印证。这是因为杞、宋两国保存的典籍和贤人都已经不足了。如果充足,我就能够印证它们了。”

孔子的时代,礼为代表的文化的传承已经是一个十分突出的问题,周礼在继承发展了夏商文化的基础上成熟起来,周礼成熟起来以后,夏商的礼制就变成了文档资料,随着时间流逝的冲刷涤荡,关心了解它们的人就很少了。在周礼的制度安排上,杞国和宋国有保留夏商文化的职责,然而,事实上,两国都没有尽到应有的义务。想要彻底的恢复其原貌,几乎成为不可能。

这里的文献,与我们今天所用的文献一词有所不同。文,指典籍;而献者,贤也,指承载文化的贤人。

文献一词本身,就蕴含着文化保留和传承的方式和方法,包含着文化典籍历史陈迹等各种文化符号,以及承载着这种文化的,对这种文化有深刻理解和体验的贤人,具备这两个方面,文化才可以得到完整的保留和传承。

而到了现代,从对于“文献”一词的理解来看,文化的传承问题就十分令人堪忧,“文献”一词的内涵究竟是什么,不仅一般民众不甚了了,就是学者们也众说纷纭。在现有社科工具书和学者论著中,对“文献”一词的理解归纳起来就有好几种不同声音:有的指典籍,有的指典籍与口耳相传的资料,有的指典籍与贤才,有的指具有历史价值的图书文物资料,等等,可见已经没有统一而明确的指向。欲明古道,必在此正本清源。

《礼·中庸》: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悠悠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道不凝焉。

在这里,表达了贤人,也就是本章提到的“献”的重要。任凭制度礼法再如何如何,如果没有至德的圣贤之人,道不会聚于其身,因而不能行之于天下。

《礼·中庸》,子曰: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说明道之行于世,时哉时哉!果然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如果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非其时而用之,用之不合时宜,不但不能推行大道,反而有可能会灾及自身。

《礼·中庸》,子曰:

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中庸》: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侍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侍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君子所得之于道而成就的君子之德,本来是发端于自性,以自身为根本,由己及人,而及于社会,乃至及于天下,也就是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线,从而才有所成就的。顺乎天经地宜(注:天经,天道运行的规律;地宜,适宜于现实客观实际。地,现实客观环境的总称;义者,宜也。),打通古今上下,使没有滞碍,了达千古人情事理,顺乎天时,夏商周三代之礼都是这样形成的。三代之礼,形式有别,本质则是一样的,都是圣人把握本质,因时而化之的结果,此“化”正是所谓的文化之“化”。

当孔子之时代,虽然夏礼在杞国尚有遗迹,宋国仍存殷商之礼法,但是,这时(即孔子所处的春秋之时)以周礼为通行之礼,圣人明此时势,从周礼即可行道,此正是孔子复兴周礼的理论基础。而且,由此可见,孔子并非仅仅停留在复兴周礼上,而是在夏商周三代之礼中方便地选择周礼,通过复兴周礼,使人心社会复归于道,这恰恰是他强调因时而化,根据当时的社会现实,开出了一个恰当的药方。

所谓的时圣,非常强调时,时之义大矣哉!百世以侍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是其心法,即知天知人而化礼法;同时,是否合于时宜,也是其检验的标准,孔学正是这样的学问。若不能够如此,那就只是愚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结果是不识时务,只会灾及其身,何其明了!毛泽东有不学宋襄公之论,正是深明此义,又是极好的注解。

宋襄公和楚国人在泓水(今河南柘城北)作战。宋军已经排阵成列了,而楚军还在踉跄渡河。司马子鱼说:“敌军人多,我们兵少,现在进攻,可以取胜,请下命令吧!”宋襄公不同意。等楚军过了河,还没排成列,立足未稳的混乱之时,子鱼再一次请战,宋襄公还是不同意。一直等到楚军战阵排列完毕,宋襄公才下令攻敌,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侍卫被杀,他本人大腿受伤,并因这次受伤而在不久后死去。

两军隔水相遇,敌方渡水来攻,在敌方渡过一半时,我方迎头攻击已经登岸的敌军,这种战术在兵法上被称为半渡而击。《孙子·行军篇》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在一般条件下,“半渡而击”是获得战场主动的绝佳战术选择,这次泓水之战,在列阵以待楚军半渡的难得时刻,宋襄公以弱小之师面对强大的来犯楚军,却不愿乘人之危,坐失以弱胜强的最佳时机。

宋襄公以自己的前朝殷商之后裔的身份自居,极力模仿前贤仁义得天下的古道,其实质却是借此沽名钓誉,内心里在图谋霸主地位,在向国民解释这次关键战役中他的决策动机时,他就拿出殷商时期的古礼作为他作战决策时的依据。

宋襄公说:“君子兴仁义之师,不使受伤的敌人第二次受伤,不捉敌方白发的年老士卒。古人作战布置军阵,不凭借险要之地,以公平对决向敌方宣誓仁义。我虽然是亡国者(殷商)的后代(其实是在炫耀自己殷商正统的身份),也不会去攻击敌方还没有排成列的兵卒。”

宋襄公正是因为不合时宜地试图返归于殷商之礼而失势,正是《中庸》中孔子所说的“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这段话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论语》本章中引用孔子之言,在谋篇上与上下文有贯通之妙,旨在说明孔子慨叹夏商之礼消亡,是由于文献资料、文化遗迹和承载传承这种文化的贤人已经不足够了,曾经辉煌的夏商两代文明与文化,变成了历史残迹,不能够使她再现于世了,这就实质上为当时虽然开始礼崩乐坏,但资料和人才还相对完备的周礼,敲响了警钟。

孔子最后之言,“足,则吾能徵之”,恰恰是对当时已经岌岌可危的周礼而言的,微言之中妙涵警策之语:鉴于前车之覆,周礼可要注重文与贤的保存呀!有足够的文与贤,我还能够还原他的本来面目,否则,必将也同夏商之礼一样,仅仅作为人们怀恋的历史遗迹了。只是圣人不忍说出此言。

当孔子的时代,承载传承周礼的文与贤尚还足够,所以孔子能够藉以及时地整理周礼,使之保存了下来。有鉴于夏商两代之礼的丧失,周礼还能够保持多久呢?《论语》作者借用孔子之言,提请后世学者对此予以足够的注意。文化传承到我们的时代,面对日渐凋零的传统文化,每一个炎黄子孙,在看到《论语》孔子此言的时候,内心会是何种感受呢!夏商两代对于我们现在文化研究来说,已经是艰难的“断代”工程了,在现如今全球化大潮的鼓荡之下,中国的传统文明礼仪之邦的郁郁乎文哉的文化形象,能否随着我们国力的增强而再现于世呢?值得我们在此掩卷而深思之!

本章在全篇中也是一个转折,接下来后续的几章,说明了周礼经历五百余年后,礼乐已经出现崩坏的迹象,文与贤遗失的状况,贤是指传承周礼的人才。

孔子杏坛讲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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