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出新漫谈府谷最近流行的打酸枣运动

漫谈府谷最近流行的“打酸枣”运动

作者:陈出新

收购酸枣

中国人进入文明三千多年以来,始终难以树立一套纯精神性质的以信仰为崇高的制约体系,即使是以周礼孔孟学术约束下的伦理说教,最终上升为“国家高考”的重点内容,这样的关乎个人命运前途的关键也无济于事。不仅没有起到教化作用,所谓“国学”经典反而却被聪明者用作进身的工具,成功衍生出一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聪明文化,混世哲学,什么“达则皆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宗旨是不舍身躯为志向、理想献身,就连自己恪守的小小人格亦即心灵鸡汤派们力推的“自己清白即天下清白”的超然也不愿尽其责,守其道。往往的情况是,以“学而优则仕”荣耀的官们,大家在拼官拼财拼名拼色的道上般数耍尽,费心劳力,反倒将百姓心目中的“清官”窘迫到“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几乎毫无踪影的尴尬处境。

中国人靠欲望生存,没有了欲望也就预示着生命的到头。欲望无关贵贱,穷人富人一个样,区别在于富人的追求花样多些,穷人所有的追求都是围绕着老婆孩子能吃饱穿暧为最大目的,一句话能“保命”则是哲学。由于长期浸淫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浜,莫非王臣”铁铸意识形态之中,就连三岁小孩都精明只有国富才是正道,任何个人足富就是敛财,最终是要杀头的。个人想富必须通过皇帝赏赐或经过皇家允许,否则,你便是违法乱规,豪抢强夺。中国古代为官者,即使清廉名声在外也是富有钟鸣鼎食大户,为啥?“吃公家害公家”永远是合法正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人类在物质没有保障的前提下,任何谈论所谓精神的高雅,道德底线都是扯淡的谝闲。至于物欲浸渗中的中国文化,除了富裕的极端倾泻外,于精神的独立高贵与志趣的有为试比天高没有半毛的关系。富贵阶层如此,穷人者也是如此,均为物诱下的贪婪而变本加厉,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我的这次回乡参加三姑89岁葬礼,进村第一件事就是“打酸枣”。清水人最大的话题是,现在的酸枣还没熟,青绿皮皮,那苟的山西人收那做甚呀!而且还是大量收购,价格也一路走高,一天一个价。从头一二天的6.5元,不到四五天就涨到13块一斤。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参加打酸枣的队伍日益壮大,几乎快到“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辨男女老少”,大家一齐上阵,在发财路上谁愿意落后!问题是,名为“打酸枣”,实际是采用“斩草除根”式的断子绝孙方法,哪是什么“打酸枣”的温文尔雅的浪漫。其具体操作流程据说,首先是工具的杀伤力巨大,操作还简单便捷。此工具为自带电池的电锯,小巧玲珑便于携带。伐用时将其绑在一长杆顶尖,操作者或立于崖头,或站位于崖的下方。然后将电锯伸向半崖的酸枣树,从根部锯起,不一会儿便根断枝落。不管从上部还是下面锯齿,酸枣树的下方先就铺开一张降落伞大的塑料布,任由婆姨女子拉展承接掉落的树枝。然后,和众卷席将酸枣树枝就地一顿乱棍捶打,拣出枝干扔掉,放入三轮车厢内。等到转山漫坡的辛劳装满一车后,拉回到收购点,踅箥树叶出群,剩下的光滑滚圆的青颗酸枣就是一天的价值体现。三口之家一天的收获就是四五百元,有的更狠更恶的角色,半夜出门能有上千元的进账。

农民通年禁锢在土地,发财机会稀少只能是靠做梦。一旦出现政府管理的模糊地带,巨大的求富能量便如山洪喷涌一样暴发,拼了命也要将机会抓住。哪里还顾忌生态的平衡,情感的眷恋,能下手的地方决不姑息,哪怕天王老子立于面前,只要你挡我的发财路,我就不认你算球老几。比如这酸枣树,几百万年前随着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从西北风捎带而来黄土高原安家落户,长于崖头边畔,既美化了风景,还给人以刺硬的希望。尤其在农业社时代,绝望中的村民有时上下工之余,摘一把红珠光圆的酸枣在手咀嚼,也是一种不尽的享受与回味。关键是,酸枣的药物作用连小孩都知道,谁的眼睛雾片,谁家女人睡不着觉,秋天出去摘几斤酸枣晾干,再将核仁捣碎冲水喝,保证让人痛苦解轻,医效明显。记得上世纪的72、73年,身在内蒙的四爹突然写信回来,说要几斤酸枣核儿,给我四妈治疗睡不着觉的毛病。说明他们那地方没有酸枣这种东西,或者说虽然有,但没有口里的酸枣果仁治病的效果好。我四爹口里长大,三十多岁才去东胜旧家落户,他对府谷清水的酸枣树是情深意切。我妈闻听给她四嫂治病,从来不下地劳动的她,这会也没有了坐着养生的处优闲情,天天出没在城头崖畔,攀高沿低地摘酸枣。那是真正的摘即把伸到崖外的酸枣枝勾连到手,另一只手一颗一颗采摘。一枝采完放手,酸枣树枝自然弹回原位,一点也不伤及其第二年的生长。据说,四妈吃了我妈寄来的酸枣仁后,睡眠一下好转,临去世还在念叨我妈的为她所做的善举。而在我的脑子里,这是我妈为一个没见面的妯娌嫂嫂唯一的一次自愿情感输送。

清水人这次对酸枣树的毁灭性暴虐采摘,让我痛心之余又想起前些年的“逮蝎子”。也是一个暑假,回到清水后的第一天,见亲戚中的几位女性在一块,商量着晚上如何去哪里逮蝎子,我们当地人叫“蝎圪撩子”,意指尾巴翅起那玩艺儿,蜇谁谁一辈子也忘不了那钻心般的疼痛。接着,她们向我展示了一件神器,说:可好捉了,用这个灯一照,夜幕下圪撩子肚膛、脊背全身发亮,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哪还会跑来咬人。这时你一手执灯,一手用镊子只管往塑料瓶子举就是。运气不错的话,一晚上能弄个成千块,少说也在四五百。当时的价格是一斤活蝎子四百元左右,也是绥德下面人收,混杂着山西人。而那个照明神器是河南人发明,与这次的伐木袖珍电锯一样出自河南人之手。

看着亲戚们对收获的信心爆棚,我心里却是瘾痛的扎人。蝎子是我国动物法里的保护品种。它的医药价值更高,虽然它袭击人的疼痛让人可恶,但是,作为府谷人也将它列为一生陪伴的必不可少,依赖中的不离不弃。就亲近感而言,远胜于老鼠的可爱。尤其如家人中有行动迟缓,大脑痴呆者,谁都首先想到逮几个蝎圪撩子泡酒喝,或油炸着吃。现在,人们为钱采取大面积种群灭绝来对付,我的担忧是它的未来还能继续几年。清水城墙多,是蝎子最佳生存地。清水没有圪撩子了,那这清水城还给谁古老而文明?

酸枣被根除,据有经验的农人说,起码几年之内再不会有酸枣果出现。我的悲哀是,由于发财生机放在那里,今后几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里,酸枣树很可能再不会在府谷这一带山梁茂密,骄傲地茁壮了。因为,酸枣的价值最易成为猎手“露头就打”的对象,很难有发展的前程。陕北地区土质松散,酸枣树根系发达,对防风固沙保存植被、防止水土流失起着不可替代的天然作用。农民们为了生存资本,不惜将情感斩断,杀鸡取卵实在让人无奈的惋惜与伤痛。更不用说,在我呆的那几天里,已经有老人与壮年男女为打酸枣从崖畔摔下,重着送命,轻者重伤的消息不绝与耳。怪谁?谁怪!

国家成天叫喊“植树造林,绿化河山”,面对如此突然兴起的破坏植被,毁坏自然生态现象,从未见过政府有关部门出面制止,惩戒不法商贩,以儆效尤。并且,见机引导村民展开爱乡护家活动,为子孙后代树个荣光满福的榜样。唉,振兴乡村若不从提升百姓的生存环境始,一切的操劳铺排皆为空喊口号,徒具形式的瞎B扎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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