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震为雷,风霆激扬,若冥化鲲鹏,九罭鳟鲂之变,性涵万有,死生存亡,肃肃之兔,则何以罝乎?故《诗》自风始,周昭微义,曰:何如墙面而立也与!尼山嘱之,则合之兴、观、群、怨,极乎此,若沛江海,怒阳春发,声出金石,其考鸣之志,药也。其实之堇,桔梗也。
故节宣五至,杳杲浮游,随生超死,立乎天地之变,定乎万物之性,遂曰: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何可胜言!
山长连山先生,以《诗》为敷,在宽在教,采采芣苡,薄言襭之,故节录成文,以斯流风,惟尔尚一乃心力。
兴:幽幽冥冥,德之所藏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思无邪”这三个字很重要,我们不能离开这三个字去讲诗。离开这三个字去讲诗,就很可能陷入到自以为是的假设里面去了,也很容在某一首诗的情绪中出不来。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我们如果用一个字来总结,就是“志”,也就是说每首诗都关乎到人的取向。诗之所以可以群,可以怨,就是取向问题。比如怨,一种是向怨的方向继续怨,就会变成怨恨。怨,表明不满,对什么不满呢?对天下施政表明不满,内心是期望有一个回归的,这才会怨。所以我们要看诗的导向,有了这种导向,我们才能讲“哀而不伤”。比如《击鼓》,战乱期间,人可能就从此生死两别,所谓死生契阔,看起来很伤感,但又不是一种夫哀至伤之叹,它里面有一种所谓的正向,即对美好的渴望。虽然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世间瘟疫,疾病,各种各样的危险。即便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也会困难重重的,那么我们该如何去面对呢?这就是《诗》起到的最初的作用。
如果从小就有《诗》教,我们就有感通的能力,那么就算是有依靠的人了。《诗》原来在国家之间,几乎是唯一的公共外交语言。比如,当时的国家与国家见面,遇到重大的事情,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都要歌诗以庆贺。所以,那个时候,各个国家,都对诗很熟,甚至于远远要超过三百首。我们今天还可以看到,古书记载的诗,不在诗经里面,我们称为遗诗,就是散落的诗,实际上是孔子没选的诗。
如果你去负责国家的外交,人家唱一首诗,你若和不上,这就是没文化,就等于有辱国体。所以孟僖子为什么要让他的孩子孟懿子跟着孔子学礼啊?就是因为孟僖子在一次国事活动中失了礼,他深以为耻。那个时候,《诗》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通用语言。除了大型的礼仪,也在谈判的时候,不好表达的东西,对方用一首诗。你也不便于直说,你也要吟相应的诗来对,就像对暗号。唱什么诗,你就知道事情是成还是不成了。诗在当时是有很强的实用价值的。所以,孔子才说:“不学诗,无以言。”
实际上,今天诗的实用价值已经没有了。有涵养的时代,君子吟诗以正性。现在这个时候,读书读诗的实用价值,已经几乎没有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还要学呢?虽然诗在横向的外交层面,人人交往层面的实用价值没有了。但是,他对于我们性命扶正的价值永远都在,这就是“思无邪”。所以六经都具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橫向的,比如说我们显得博学,与人交流有话说。同时,经又有给每个人自己内心相应的作用。为什么说那个时代过去了,六经为什么不会过时?就像周礼时代过去了,孔子为什么说吾从周?因为他对生命涵养的功能没有丧失,诗能够使人纯志,思无邪,能纯正的活着,这是诗教作为最为第一重要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学诗的原因。
上一堂课,我们说《诗经》第一首是重中之重,不仅仅我们重视,孔门弟子也很重视,所以,孔子的弟子子夏,曾经专门就关雎问过孔子。这是在《韩诗外传》里的一段,我读一下:
子夏问曰:“《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
孔子曰:“《关雎》至矣乎!夫《关雎》之人,仰则天,俯则地,幽幽冥冥,德之所藏。纷纷沸沸,道之所行。如神龙化,斐斐文章。大哉《关雎》之道也。万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悬命也。河洛出书图,麟凤翔乎郊。不由《关雎》之道,则《关雎》之事,将奚由至矣哉!夫六经之策,皆归论汲汲,盖取之乎《关雎》。《关雎》之事大矣哉!冯冯翊翊,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子其勉强之,思服之。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原,不外此矣。”
子夏喟然叹曰:“大哉《关雎》,乃天地之基也。《诗》曰:‘钟鼓乐之。’”
子夏问孔子:“《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关雎》这首诗,为什么是能作为《国风》的开始呢?为什么要把它排在第一首呢?他为什么要问孔子?因为是孔子重新把三千多首诗,删编为三百多首,然后把关雎排在第一首。所以,子夏问孔子何以为始。
孔子曰:“《关雎》至矣乎!”我们读古书,经常能遇到,说到最佳处,至矣,尽矣,大矣哉。比如《阴符经》开篇第一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就说完了。甚至有些说“不可以加矣”,说明已经完备了。关雎第一首你如果能真正能体会,这三百首就贯通了,这叫至矣。它涵摄三百篇,涵摄整本书,甚至于涵摄人的一生,涵摄整个天下的道理。所以,孔子说,《关雎》至矣乎!
这一大段非常关键。因为我们如果不看这个,就会以为是过度解读。我们自己怎么读都读不出来。就会以为不就是讲个鸟,然后讲到淑女君子。所以,为什么读诗呢?因为真的可以训练我们举一反三,举一反十能力的,这是个很重要的切点,如果我们上来只是看文字,好像懂了文字的意思就完了,那诗就真的白读了。
我们都知道,诗有所谓:赋、比、兴。但你不能把它单纯当成名词概念去解释,这是学诗的一个会心点。我们上学的时候,学诗经,所谓诗的手法是赋比兴,然后你要记住,只是为了考试用。我今天在这里问大家,就是要让大家意识到,你需要重新去认识这三个字。要注意,我们很容易把三个当成三个,如果我们用不同的侧面来讲,就文字的铺陈就叫赋。铺陈就是呈现出来,志在你心中,没有转为语言,就不叫诗。所以,要把他铺陈起来,它叫赋。你看每首都是往往说的鸟、鹿、植物等,然后转到人上面去,他是用对比的方式来说的。使我们不至于着在某个点上,你以为是左边,实际上是右边,以为在说鸟,其实在说人,以为是说鹿,其实是说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在说人,这是在打比方。但是这个还是只是我们看到的,我们能从文字上看到的。兴,就不是能看到的了。兴者,生也。所以兴是最重要,诗对你到底有没有用,就是起源于是不是把你给振兴了,是不是在你这可以感通。若你一听就知道,无论是说竹,说花,还是说葛藤,到你这儿,一下子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通和会心,如果你在孔门,夫子这时候就会很激动的说,可以与你论诗了。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孔子为什么许子夏可以谈诗。无论巧笑还是美目,我们看起来都是很灿烂的。忽然一下转,转到了一个字,出现了一个素,以为绚兮。我们在讲书法的时候,讲过这个,无论是巧笑还是美目,都不会伤到这个素,若没有这个,那个也没有了,子夏越来越触到根本处,所以夫子说,绘事后素,这就是从一个可以谈的地方,谈到了一个不可谈的地方,但是双方已经你知我知了。
《中庸》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囊括一切万有的颜色,素不是颜色的对立面。所以,无论从可以看得见的巧笑,美目,还是看不着的用心。只有内心的平正,内心的无染,才能有这些美的呈现,这个就是本性的颜色,他有七情六欲的灿烂。所以如果离开内心真正的朴素,纯素,就没有美可言了。
黄庭坚《庞居士寒山子诗》云:“归源知自性,自性即如来。”诗恰恰是从一切东西的显像中,要转到这无不是般若的不显像的点上去。如果我们看到表象所说的东西,就泛滥出去了,这就是不善读诗的人。所以,务必要归源,务必要归到那个纯素的地方去。
书法史里面有一篇《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文:
怀素与邬彤为兄弟,常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
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
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
真卿曰:何如屋漏痕?”
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话至“屋漏痕”,然后两个人不说话了,站起来抓着手说:“得之矣,得之矣!”至矣,尽矣,不可复言矣。这就是能归宗,归到自性上来。
所以如果学诗不能培养我们真正举一反三的能力,就等于只是学文学了,而这个举一反三又不能泛滥,所以赋、比是为了兴。何为兴?兴者,生也。心能够感通,心能够生万物,一下子有了触发,这才叫兴发。
所以,子夏问《关雎》何以为《国风》之始也?孔子说:“关雎至矣乎。”关雎这首诗已经囊括一切了。我说我们读到这的时候,我们都要检测一下自己。能不能有这种感受。
我们读完关雎了对吧?也都会背,也经常唱,好像也没有觉得如何,它不就是讲一只鸟,讲一个男人讲一个女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们重点更在于好像追不上而辗转反侧。但它绝对不是失恋者的恋歌,那为什么我们后来基本上都读到这一点了呢?这就是我们没有诗教的能力,没有诗教的素养,或者说诗教已经废了,所以才导致诗之不存,只剩下情绪的泛滥。
所以孔子说“夫《关雎》之人。”孔子上来不说关雎这首诗,而说关雎之人,这是什么人呢?我们依然找不着对上号的感觉,因为在我们心中有一个感受,这个感受怎么都跟孔子说的这一段搭不上。你觉着搭不上就对了,说明我们开始有切口了。
孔子说“关雎之人,仰则天,俯则地。”这个人称他是顶天立地的,他是俯仰于天地,与天地等大的,同在的,天地之间有人焉。这是一个通天地的人,这就是关雎之人。
“幽幽冥冥”,为什么用这个词?他不明明白白的呈现出来,好像是个大人物,看不出来就叫窈窕,一般人又不能窥见这种大人之状貌,所以孔子用了一个词叫“幽幽冥冥”。就如夫子在郑国东门,看不出来是圣人气象,看起来像个丧家犬,跟一般人没有差别。所以《韩非子》里说“奔车之上无仲尼”。所以圣人不显圣人相,七情六欲都具有,而世间那些有牙侩的人,反而看起来比一般人要出色一点,比如关羽刮骨疗毒都不带哭的,他就显得猛,这种是强力忍垢之士。圣人不是这样,所以用了一个词叫幽幽冥冥,他跟仰则天,俯则地正好形成很大反差。我们在读仰则天,俯则地的时候想象是一个宏大的人,然后又突然告诉你不着这个相了。
“德之所藏”,这样的人德行他看不到。
“纷纷沸沸,道之所行”,所以能够与时俱化,入乡随俗,夏天有夏天的样子,春天有春天的样子,它能够按四时正常的运行,这叫纷纷沸沸。
“如神龙化,斐斐文章”,就像是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这是讲人能化,能够从容悠游于这个世间。
“大哉《关雎》之道也”,又一次赞叹,大哉关雎之道也。
“万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悬命也。”《关雎》之道是万物之所系,所有的生命靠他来养着的,这叫悬命,所有的命都悬在这。如人的脊柱五脏六腑都挂上去了,《关雎》就这么重要,我们越听孔子这样说越觉得头大,越觉着看不出来哪有地方这么厉害。所以即便孔子在世,在学校里面讲关雎,估计都不定有太多学生,因为会说他过度解读。
“河洛出图书,麟凤翔乎郊。不由《关雎》之道,则《关雎》之事将奚由至乎哉?”连河图洛书都与《关雎》有关。所以真正的政事、王事都是《关雎》之事,在这里就表明《关雎》之事涉及到天下太平之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是《关雎》之事。
“夫六经之策,皆归论汲汲,盖取之乎《关雎》。”六经所说的都归到《关雎》上去,不仅仅是诗的第一首,六经宗旨也不出《关雎》。
“冯冯翊翊。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是鸟振翅,凌风而行,如鲲鹏图南,无不含摄,东西南北,无有余地,皆在含摄之中。
“子其勉强之,思服之。”这是夫子对子夏的嘱咐。勉强之即是一定要努力呀,不能松懈呀。
“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原,不外此矣!”王道之原不外此,还不只是阴阳,居然是王道的根源。王道是什么?百姓有尊严,天下万类都有尊严,万物都不失其性。这个政治才是王道,居然都是《关雎》之道。
子夏喟然叹曰:“大哉!《关雎》,乃天地之基也”。真的是天地的根基啊!所以关雎是就天地的根基来说的。
然后子夏引《关雎》应和曰:“钟鼓乐之。”
这是夫子与子夏论《关雎》的一段。这是不能绕过去的。所谓的诗教可以由此一窥。
解: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上次我们已经讲了关是两个字。
“关”,有闭合状,天地合,万物生。
“鸠”,鸟。我们如果结合着《庄子》“北冥有鱼,化而为鸟。”鸟在这里就有一个奇特的预兆。因为鸟是有翼可以飞的,所以孔子跟子夏说“冯冯翊翊,自南自北,自东自西,无思不服。”如“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起于飞,俯视万类,鸟一飞起来俯视万类,至于是个什么鸟实际上无考。《关雎》这个鸟,它只是用来比方,类似于《庄子》里边那个意怠的鸟,世间没有。中国人创造了两个世间没有的东西,一个龙,一个凤。龙羽化,在地为马,在天为龙。
鱼、鸟是中国文化最重要的意象,我们往往是用鱼和鸟来表述一切的。鱼,道之余也,只要鱼呈现为一转,转而就可以飞行,它就化生。所以我们知道鱼在水为龙,在地为马,在天就是鸟,龙凤它是对举的。龙凤它是一组表阴阳的关系,鱼鸟一组也表阴阳的关系,但这个阴阳也不是孤立的。所以龙它也可以在水中,它也可以在天上,它也可以单独出现。但是我们往往是用这种对举,所以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它不是绝然的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都是假设出来的,不是真的。世间的对偶是真的,水里面果然有鱼,树上果然有鸟。但是,我们的祖先在用世间有的东西做譬喻的时候,为了避免人着实了说这个鱼就是鱼,他转成了龙和凤,让你在世间找不着对应。这个找不着的对应,其实就是《坛经》特别讲的无住,无住相。
所以,这个鸟起名叫“关雎”,不要着实了是哪一种鸟。你们知道这种鸟实际上是道行的化生结果,一闭合就产生一个,所谓,一张一弛。合则成体,散则成章,这里取的是“关”的意象。
“关关雎鸠”,“鸠”,九、鸟也。“雎”,且、隹。且者,祖也,万物之祖。我们后来加个示旁,这就叫“祖”,“祖”以先灵的方式存在。单独这个“且”它就是“祖”。它始终有一个不变的主体,这个字是这个主体,然后这个主体化为千万种,就叫“鸠”,如野马尘埃的飞动之物。所以,“鸠”他取这个字,就是九鸟,好多鸟,不是一个鸟!
“在河之洲”,水这时候就有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世间,万类都是靠水土活着的。所以,它是天地之机,它是生命之源。没有河洲,是没有生命可言的。所谓幽幽冥冥,它暗藏的很深。开篇第一句,它就把这整个世界有可能长养万类的一切条件都讲完了。要有祖,要有河,然后要有土,又分化为九鸟,就是各种万物,然后要有能养它的地方。开篇极为宏大。
我觉得我们这一次讲《周南》,讲完之后,可能林老师又有新的创意,可能会有新的曲子出现。实际上,这个曲子是与我们对文字的感通相关的。我们怎么理解它,可能就会有怎么样的曲子!如果这个理解发生了变化,我们的音声可能就发生变化了。所以,真正的深入到诗教之中,然后你再去歌它,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是为什么曾子都饿的浮肿了,歌《商颂》依然能够声如金石,声震于鬼神,这并不是说力量大,而是随时都是元气凛凛。就如,阳明到最后已经气息奄奄。但是,当他的弟子来看他的时候,他依然第一句话问:最近所学的什么?而不说闲话。在临弥留之际,弟子问他,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他说:我心光明,亦复何焉?你看,这就是一个真正元气来、元气往的人,不会消散的。
所以,我们如果动辙就觉得,好像精神疲惫了,说明你所学有问题。你身体可以累,精神不能疲。若精神疲,我们一定要反观,这个不是要求,恰恰是只有学才能让精神不至于疲。不学,想不疲都不可能。
所以第一句实际上是把整个这个生发的世界交待出来了,有飞潜动植,有养它的氛围和环境。不是单纯的讲生命力多么的伟大,多么的旺盛!幽幽冥冥的善护的存在了。这个世界是一个有情的世界,所以就有人。没有人,这个有情的世界是没有意义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世界就是如此的完备,鸢飞鱼跃,君子淑女!因为有了君子淑女,这个世界才是如此的美好。什么是君子?给他两字“好逑”,什么是“淑女”?给他两字“窈窕”。我们今天把“淑女”两字给用流俗了,我们上一次说了,“窈窕”是什么?“窈”就是幽深不可测,是幽幽冥冥之中,所以,淑女,即是佛经里面所说的“善女人”;“好逑”就是佛经里面说的“善男子”。能和尚说,所谓“善男子”,能定、有定之人。所谓“善女子”,窈窕,有慧之人。中国人说,女子如水,她是通透的,她是智慧的;男子如山,他是安定的,他是知止的。这就是定、慧不二,男人、女人,各自在自己的自性中纯然的活着,这两个人即是真正的人,女子有女子的样子,男子有男子的样子,这世界才是完备的。
所以,前面,鸟,万类已经具备,就缺人了。人,有一个纯良的男人,有一个纯良的女人,这人间不就是太平王道了吗?这个世界才是最美好的世界。
所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是有收摄力,能定,君子有所不为。君子不会被喜怒哀乐、颠沛流离带走,能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这个“逑”就是付诸行动。我们再强调,它有敛聚之义,所谓“惟精惟一”,真正对一个人来说,能聚的是精神!所以聚精会神者,不就是先圣咐嘱的惟精惟一的人吗?精一不失,此为“好逑”!这个词后世彻底泛滥成另外一个意思了。
我们今天在这里,共学这一首的时候,要重新回到它的本源上来。“窈窕”也不是个比喻,“好逑”也不是一个外在的粉饰性的比喻。“窈窕”和“好逑”都是对自性的一个描述。自性的沉静不可测,幽深而玄,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所以,我们讲女子如水,就是讲她沉静通透,这就是“窈窕”的意思。一个男人,他的本性是敦厚的,不是浅薄的,不是油腻的。人世间的沦丧不是体现为战争、瘟疫,而是体现于人的沦丧,没有什么比人的沦丧还可怕的。当人不人的时候,这个世间已经不再是人世间了,就变成地狱了。
所以,夫子一开始,他还着眼于政治,到了围于陈、蔡的时候,夫子的生命发生根本性的转折的。《山木》篇以夫子三次穷于陈、蔡为寓言来打这个点,打的很准。之前,他汲汲于事功,为万民造福,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夫子晚年归鲁而乐正,他大概六十八、九的时候才回到鲁国,自卫返鲁,也就是最后几年的时间,夫子才一下子成为“钟鼓乐之”的生命气象。夫子自语:“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所以,乐不能归正,实际上是因为我们内心还有一个外在的期许,当内心彻底收摄回来,对人有期许,却不要挟人;对人有期许,也不轻慢人,这才差不多算是能安了。我们对人有期许,很容易轻慢人。所以,能安的人才是最精进的人,否则的话,你眼睛总往外看。
我们再讲第二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参差荇菜”,什么是荇菜?“参差”是什么?我们经常会描述小孩的牙长得很参差,就是不齐的意思,万物都是不齐的。那么荇菜呢?荇菜好像是水里面的一种草,具体是哪个菜,也不可知,它发音是“杏”,也是“行”,草字头加个“行”,此物可食,也可以入药,还可以祭祀。这天下之物,可食的能养人,可以入药的能医人,可以祭祀的能敬神,就选这个东西,代表一切。这三样都与人有关,人在这世间,不吃得死,病了没药得死,不得祖先庇护也活不好。
所以,第二个开篇又是个大,极小又大,这叫“致广大而尽精微”。他用了一个极小的东西一下子托大,四两拨千斤。就如开篇的小鸟,他也不说多大多小,一点含摄万有,我们称为一沙一世界的手法。这里看起来是讲一个荇菜,他并没有宏大的叙事,但实际上,都具足一个荇菜里,道行的“行”,自性的“性”,材性的“材”都是这个音,它把所有这种潜在的,显隐的东西都揉在一块儿了。荇菜是不齐的,荇菜是性材也,材性,每个人的个性是不同的。
“左右流之”,如果就水草来说,它长着心形的叶子。这种心形的叶子,它下面还都顺着水漂,仿佛是浮萍。就像我们每个人仿佛是自由的,但是每个人却都有根,每个人都有家,能锁定你。这个每一颗心在这儿飘荡,仿佛是浮萍一样,但是又有一根相连,这就叫荇菜,用它来譬喻每个人仿佛是散落在这个世间,但是每个人都是有本性相连的,万类人都是一体的。所以,这个“左右流之”就如人浮游于人世间,如生命浮游于这个世间。看似漂萍,实际有根。庄子所谓“天根游于殷阳”。他用了我们可见、可感、可经验的一个东西,一下子把那个我们不可说的东西和盘托出,这就叫“赋比兴”,每一句都是“赋比兴”的一个呈现。我们念着句子,“参差荇菜”,不一样的小叶子,每个人看似不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情感,但是,我们每个人仿佛都左右晃动,浮游于这个世间,这叫“左右流之”。
前面讲“荇菜”,下面又讲“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要注意,接下来的都是“窈窕淑女”了,不再讲君子了!
第一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面都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下面的叠加都是窈窕淑女。之后转为寤寐、琴瑟和钟鼓。
与之对应的是“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参差荇菜”是比兴的一个意象,先是“左右流之”,是荇菜在水中的自如之貌,就如万类在这世间一样。“左右采之”,这“采之”就很重要了,我们如果从太空来看这个世间,好像是大家都散落在这个地球上各自生活。但是,你要知道,对人来说,人从一生下来就有取向,你取向什么,就是你采什么?接下来,“左右芼之”,又用了一个“芼”字,“芼”,有聚敛,有收纳,有储备。
所以,第二阙“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就关乎到人的取向问题。“寤寐求之”求个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是涉及到向度问题,我们下堂课继续从第二阙开始,这个期间大家也可以自己多感受感受。
稍微大一点的学人,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始体会你治学的方,大一点的学人要有治学的能力,小一点的学人只要能跟上就行。这个治学的就能力就在于,比如说,我们要学《诗经》,你或者在网上,或者是在书屋,你搜罗不同的注本,你开始作笔记,这一句,大概什么。你记完了以后,你不要背他的观点,你要去体会他的观点倒底跟你有什么交会?最后,你很认同他的观点,他就变成你的观点,你就不需要再记。然后,你再听课,你就可以用你所吞吐的东西,跟讲课的人再互相之间有切磋。你如果都一头雾水,只是看原文,然后讲的什么,你也不太清楚,别人怎么解的你也不清楚。不清楚,你就不知道他之间有什么样的差距,你如果不知道差距,你的感受力就不会强。人之所以感受力强,是因为你原来以为是那样的,突然说是这样的,你会发现怎么可能呢?然后,你内心就会有动荡,这个时候,其实说明启动了。那你就可以问学,我觉得不是这样的,这不就是有交流了吗?这不就有疑问了吗?在化解疑问的过程中,我们就会有进阶。
所以,你们要先学会怎么看书,一个是字,每个字都要查,每个字的意思你都不能放过了,你不能大概的知道。每个字,它的字根意是什么,你就知道,这个字在这里用,他大概是想用一个什么点。所以,你们慢慢要学会自己去治学。这样,你们再来听课的时候,你们就不是光带着书来了,其实你是带着你所有的储备过来的。因为,我们讲的也并不快,我们先从《关雎》开始,因为这首诗我们会讲慢一点,后来会快一点。因为这首诗,每一句含摄力都很大,它不断的朝里推,不断的朝里推,一直推到了生命的最佳处,这叫钟鼓乐之。
解:芄兰之支,童子佩觿
思无邪
《诗经·关雎》讲录(一)
如切如磋
学人札记
《庄子知周》
齐物论(五):今日适越而昔至
本文录于连山先生《诗经》讲课
听打:静心、王黛鹃、姚凯
校对:子闻、明此
编辑:明此
书院,天下之公器也,以躬行君子,学达性天为宗旨。不涉新旧、古今、东西之争。
书院学规:愧乎道德,依仁游艺。
纳学方式:自行束修,依礼申请,明志来学。
纳学范围:年满18周岁,好学笃行,独立担当,志贯经史,求通艺道者,皆可。
山长介绍:
张真,号连山,安徽蒙城人。
脩立书院山长。
经学私淑先圣、绘事师武隆萧中胤先生。
山长寄语:唯学不能已。
人生之患,莫大于无常;人所当行,莫过于进学;安顿性命,立乎不测,方有颠沛造次之恬淡,生命之大观。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