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神奇的直觉
荣格在自传中讲过他年轻时的经历:我会重述一个人的生命故事,但并不认识那个人——那是在我妻子朋友的婚礼上发生的,我对新娘和她的家庭完全一无所知。席间我坐在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绅土对面,他是一个律师,我们就犯罪心理学作着愉快的讨论。为回答他的一个特别的向题,我用一个故事来说明,并用各种细节来润色。当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注意到有一种相当不同的表情掠过他的面孔,一阵沉默降临,我很不安地停止了交谈。谢天谢地我们到了饭后甜点的时刻,我赶紧站起来走进饭店的休息室。我躲开人群,到一个角落点燃雪茄,试着回顾这件事。这时另一位客人坐在我的桌子旁伸过头来责备我:“你怎么能犯如此轻率的错误?”“轻率?”“是的,为什么你讲那个故事?”“但那全是我编的啊!”令我大惊失色的是,我讲的正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的故事,甚至连所有细节都一致。我同时发现,此刻我已完全忘了故事的所有内容,甚至到今天也完全记不起来了。佐克(自我启示)(Selbstschau)中记述了类似的一件事:一次,他在一个小旅店,竟能够揭穿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是小偷,因为他之前用他的内在之眼看到了这个小偷在干坏事。(《荣格自传》第34页,徐说胡艾农译)我们村里有个女巫,只上过小学三年级,肤色黝黑,大大咧咧地。她第一次来我家,绕着我家院子转了一圈子,就说:“你们后院有个碌碡。”
我母亲说:“是的,是有。”但是仍很吃惊——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村在周原遗址之内,是周王室的手工作坊之地,属于周礼的发祥地,解放前一直归岐山县管辖,解放后才划归扶风县。两千年来沧海桑田,但周礼的风俗不变:前院有照壁遮眼,后有后院遮丑,非主人邀请,外人不进别人后院,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家有这个碌碡的。
接着,她又围着我爷爷生前住过的上房走了几步,说:“你老人有弟兄三个。”
母亲说:“你胡说罢!我嫁进这个家几十年了,从来没听他爷爷说过他还有个兄弟!他只有一个兄弟,我们年年给先人上坟,还能不知道这?!你胡说啥呢?”一笑了之。
过了几天我二姑来了,母亲就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她听。谁知我二姑说:“她说的是对的。我听爹闲聊时提到过,他有个兄弟小时得病夭折了。”
这回轮到我母亲叹服了。我父亲活着时最爱忆苦思甜痛说家史了,经常陈芝麻烂谷子地讲,但是母亲和我们都没有听他说过这事儿,可能他也不知道。而这个女巫与我家离得很远,爷爷最多与她打个招呼,后来又老年痴呆几乎失去记忆了,不会跟她扯这个吧?
更神奇的事还有。某一天,我们村有人专门请了一个四川女巫做法事,我母亲就去看热闹。谁知她刚一进门,那个正在上香的女巫瞥了她一眼,说:“你们家有三口井。”
母亲喜欢跟人开玩笑,故意说:“哪里有三口井?一口井罢了。”
那女巫有些生气,说:“难道你说我说错了吗?我看得很清楚,你们家分明有三口井!”
母亲只好照实说:“是的。我们家原址是人家的老院子,本来就有一口井。我们搬来后打过一口井,没出水,只好又打了一口井。”
母亲把这个事讲给我时,我也很惊讶。天啊,我从出生到十六岁离开家上学,一直只知道家里有一口井,还清楚地记得我帮奶奶摇辘辘打水的情景,那这个远道而来的四川女巫是怎么知道的?
02
直觉的巨大作用
现代科学通常崇尚理性,鄙视、贬斥直觉的作用。然而,有些科学家发明创造中却依赖和相信直觉。
被誉为“最后一位全才数学家”的法国著名数学家庞加莱说:“我们靠逻辑来证明,但要靠直觉来发明。”
荣格说:“直觉并不仅仅是知觉或者幻象,而是一个积极的、创造性的过程,这个过程对客体的投入和它从客体中获得的同样多。”
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萌芽,则起源于他少年时的一个直觉:
“经过十年的沉思以后,我从一个悖论中得到了这样一个原理,这个悖论我在6岁时就已经无意中想到了:如果我以速度c(真空中的光速)追随一条光线运动,那么我就应当看到,这样一条光线就好像一一个在空间中振荡着而停滞不前的电磁场。可是,无论是依据经验,还是按照麦克斯韦方程,看来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从一开始,在我直觉地看来就很清楚,从这样一个观察者的观点来判断,一切都应当像一个相对于地球是静止的观察者所看到的那样按照同样的一些定律进行。因为,第一个观察者怎么会知道或者能够判明他是处在均匀的快速运动状态中呢?”(《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
荣格最著名的病人、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泡利,理性当然很发达,直觉也很好,所以常常武断地以直觉来评判他人,是个“花见花败、车见爆胎”的大毒舌。一个学生曾拿着自己写的论文去找泡利,结果泡利直接把论文还给他,说:“这不对,这连错都算不上。”
其实小孩子的直觉更准确,尤其是7、8岁以下的小孩子,由于他们的的理性思维尚未发展起来,还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所以他们的直觉感受能力特别强,就像一面诚实的镜子,能很清晰地看到成人容易忽略的真相。详见《神秘莫测——论巫者原型(魔法师原型)》。
我的同事曾亲口告诉过我,他的一个老同学的真实经历。他们两口子去河北唐山给女儿带孩子。有天晚上半夜三更,小家伙无缘无故哭闹不休,声震全楼。女儿哄不了,他哄不了,老伴也哄不了,女婿更哄不了,个个束手无策,急得汗流如雨。
因为住的是筒子楼,怕影响别人睡觉,一家人只好抱着孩子来到空荡荡的操场上,继续轮流哄,而小家伙还在不停地哭,心情别说多烦躁了。
突然间地动山摇,他们四个人脚下打滑,站立不稳,几乎都趴在地上了。等回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刚刚住的四层筒子楼快速地往下塌陷,二层以下陷入到与操场一样平了,楼塌了!啊,地震了!
全家人惊出一身冷汗,继而对怀中这个哭闹不休的小家伙充满感激的泪水:孩子的直觉救了全家!
后来他们才知道,就在年7月28日的这一晚,唐山至少有24万人在睡梦中失去了生命,他们同楼的人大多死了。
03
直觉很好,好不好?
99年的一天,我唯一的亲舅舅,母亲唯一的亲哥哥,突然英年早逝。我接到表哥的报丧电报简直不敢相信,立马奔回家给父亲看。商量了一下,知道这事肯定对母亲打击很大,决定想办法巧妙绕个圈子,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之后再慢慢告诉她。谁知母亲看出了我的异样:“亚玲,我总觉得你今天回家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你舅家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一看隐瞒不了,只好实言相告。母亲听了,忍不住大放悲声……
我继承了母亲的特质,直觉也很好。
初三的时候,数学老师是学校配给我们毕业班最好的老师,可我这个文艺小青年连纵坐标、横坐标都分不清,最讨厌上数学课了,一听他耐心细致、婆婆妈妈地开讲几分钟之后,我就忍不住打盹儿,开始睡觉。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正好听到他说:“好,今天的课就讲到这儿,下面我们开始做练习。”我就大眼瞪小眼,只好自学……可想而知,我的数学课节节跟不上,考试大多不及格,就更加讨厌学数学了。
可是为了考个好成绩,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啃数学呀!有一天大家午休的时候,我看着数学书上的一道例题,忽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几何图形非常对称,证明过程非常优美,简直像个翩翩起舞的美人!
我心想:“数学老师尽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难题,考试出这样的题目多好!”于是就把这道端详了好一会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看不懂,想不通这道题的结论为什么是“∴AB//CD”,于是就只好把这道题背了下来——反正我当时的记忆力超好,文科很优秀。
等我坐在中考考场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答完了基础题之后,一看第一个证明题,大喜过望,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啊,竟然就是我唯一背下来的这道例题!没错,原原本本,连字母都没有改!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我心里一点都不慌了,心想:“这么简单的题,有些尖子生会发挥失常,我倒可以补缺!”但感觉有些累,我就在考场上美美地睡了五分钟,醒来后气定神闲地把这道题的证明过程默写出来。接着一鼓作气,把后面几道证明题也答对了大半,数学破天荒考了95分——平时的考分是在57分到79分之间。
由于有数学考得好的加持,平时让我头疼的、拖我成绩后腿的物理、化学考试也超常发挥,总分居然是全校应届生的第一名,成为我们这届学生中跳出农门的唯一幸运儿。而我平时在班上的总分排名,一直徘徊在第6名-32名之间呢。
正因为直觉好,后来我学荣格心理学感觉如鱼得水,得心应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我有时能提前看到对方梦境的一些细节,感应到对方自己都难以感觉到的感受,而且往往说得很准,这大大促进了咨询的质量和进程,也让我有点得意忘形。
有一次,我参加的网络朋辈小组中来了两个新成员,做了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我就准确地感应到了他们的童年经历,于是就说了出来。这两个新成员回馈说:“嗯,是的,我的童年大体是这样的。”
其他小组成员听了,都异口同声地笑骂我:“水(这是我的网名),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从此之后,我就更加得意了,以直觉好为最自豪之事,一有机会就喜欢卖弄。
在另一次小组活动中,有个成员发言完毕之后,我口无遮拦,脱口而出:“我感到你话中有一些愤怒情绪。”
对方很不悦,说自己根本没有愤怒。但是我自以为聪明,觉得你明明就是有愤怒了,只是还没有觉察到,所以要否认而已——我的直觉没有错!于是就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这让对方当然很生气,冲我发火了。得到爆锤,我才知趣地闭上乌鸦嘴。
后来呢?后来呢?……唉,后来我俩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感应对了,还是这仅仅是我的投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自此我深深地明白了老祖宗的教诲:“话到嘴边留三分。”
所以,无论是咨询中还是在生活中,我说话谨慎多了,能长时间沉默了——哪怕我看到了很多真相,感应到了很多东西。
科胡特的观点很实在:“我相信一个人必须保持‘半透性’。你应该保证有足够的东西可以透进来,来搅动你的心绪。但是又不能透太多了,让你始终处于抵御,争辩和证明自己观点的状态。否则你就很难有时间真正在内心发展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一种介于给予和接受之间的状态。”
记得鲁迅写过一篇杂文,说是男主人在孩子百日的时候,欢天喜地邀请亲朋好友们来庆贺,并预测一下这个孩子的前景。
第一个人说:“这孩子将来会死的!”于是他挨了一顿打。
第二个人说:“这孩子将来会升官发财的!”于是他得到了一大笔赏金。
其实第二个人说的并不一定能实现,而第一个人说的则完全是对的:人终有一死。
但是结果呢?毕竟,人都喜欢喜鹊报春,谁会喜欢一张乌鸦嘴呢———哪怕乌鸦嘴说的完全是对的。
我的师父圣慧法师说:“看透不说透,说透准挨揍。”这是大智慧。
那么,直觉很好,究竟好不好呢?
图片:网络编辑:阿狸转载:请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