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听冯学成先生讲王阳明的《尊经阁记》,将六经统摄于身心性命。此前,冯老师论《孔夫子的功劳》时提出,孔子有一项功劳是「对三代文献的整理」。而整理三代文献的成果,就是中国文化的「六经」,包括:诗、书、乐、易、礼、春秋。
载于《礼记》的《经解》一文,记录了孔子有关六经得失的论述,这些精要的论述,正是我们理解六经的钥匙。细观《经解》原文,您会发现他原本就是围绕着身心性命展开的,正应了陆九渊的名言:「百千万年前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百千万年后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
对照《经解》和《尊经阁记》,我们可以发现。虽然王阳明的立论看似很有新意,实际上是继承了孔子的宗旨,虽然相隔两千年,确是遥相呼应,感而遂通。
年12月19日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也;絜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也。」
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其在朝廷则道仁圣礼义之序,燕处则听雅颂之音,行步则有环佩之声,升车则有鸾和之音,居处有礼,进退有度,百官得其宜,万事得其序。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发号出令而民说谓之和,上下相亲谓之仁,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谓之信,除去天地之害谓之义。义与信,和与仁,霸王之器也。有治民之意而无其器,则不成。
礼之于正国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绳墨之于曲直也,规矩之于方圜也。故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圜;君子审礼,不可诬以奸诈。是故隆礼由礼,谓之有方之士。不隆礼不由礼,谓之无方之民。敬让之道也,故以奉宗庙则敬,以入朝廷则贵贱有位,以处室家则父子亲、兄弟和,以处乡里则长幼有序。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此之谓也。
故朝觐之礼,所以明君臣之义也。聘问之礼,所以使诸侯相尊敬也。丧祭之礼,所以明臣子之恩也。乡饮酒之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昏姻之礼,所以明男女之别也。夫礼,禁乱之所由生,犹坊止水之所自来也。故以旧坊为无所用而坏之者,必有水败。以旧礼为无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乱患。故昏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乡饮酒之礼废,则长幼之序失,而争斗之狱繁矣。丧祭之礼废,则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众矣。聘觐之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诸侯之行恶,而倍畔侵陵之败起矣。
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易曰:「君子慎始。差若豪厘,缪以千里。」此之谓也。
教:教化。
朝觐:臣子朝见君主。
聘问:诸侯间派遣使节相互慰问的礼。
丧祭:丧葬、祭祀。
乡饮酒:周代乡学三年业成大比,考其德行道艺优异者,荐于诸侯。将行之时,由乡大夫设酒宴以宾礼相待,谓之「乡饮酒礼」。历朝沿用,亦指地方官按时在儒学举行的一种敬老仪式。
昏姻:即婚姻。
孔子说:「到了一个国家,就可以看出他的教化是怎样的。其国民如果待人温和宽厚,那是得力于『诗』的教化;如果通达而博古,那是得力于『书』的教化;如果爽朗而和平,那是得力于『乐』的教化;如果清净而细心,那是得力于『易』的教化;如果谦逊而庄重,那是得力于『礼』教化;如果善于文辞、类比史实,那是得力于『春秋』的教化。然而各类教化,也都有其欠缺。诗教不当,容易陷于愚痴;书教不当,容易言过其实;乐教不当,容易奢侈;易教不当,容易心存害意;礼教不当,容易落入繁琐;春秋之教若不当,容易引发混乱。”如果其国的国民温和宽厚又不愚痴,那就是精通诗教了;通达而博古又不至言过其实,那就是精通书教了;如果爽朗而和平又不奢侈,那就是精通乐教了;如果清净而细心又不心存害意,那就是精通易教了;如果谦逊而庄重又不繁琐,那就是精通礼教了;如果善于文辞、类比史实又无混乱,那就是精通春秋之教了。」
天子,与天地并列为三,所以他的德行可以配比天地,恩惠普施万物,和日月同样的光明伟大,光照天下无微不至。他在朝堂之上,导引着仁爱圣明礼教正义的条理;闲居的地方,演奏着雅颂之乐;在行进之时,身上的环佩琅琅作响;登车的时候,有铃声和鸣。这样,起居有一定的礼仪,进退有一定的法度,百官各得其所,万事自有条理。《诗经》上说:「好一个淑良的君子啊,他是那样中和平稳;正因为他这样中和平稳,四方的国家也受到感化而祥和中正。」也就是说这个意思。天子发号施令,而使人民喜悦,那叫做「和」;从上到下都和睦相处,那叫做「仁」,人民没有过分的欲求并能得偿所愿,那叫做「信」;消除天地间的灾害,那叫做「义」。义、信、和、仁,那都是称王称霸的工具。如果有治理人民的意愿却没有这四项最为工具,是不能如愿以偿的。
礼在治理国家中起的作用,就好比秤可以衡量轻重,绳墨可以弹出直线,圆规可以画出圆形、矩尺可以画出方形。所以说,秤上只要悬着重物和秤砣,轻重就瞒不过去了;绳墨只要按要求绷紧,曲直也就瞒不过去了;圆规和矩尺只要按方法来画线,自然能画出圆形和方形来;同理,君子如果能够通达礼教,那么他就不会受奸诈之人的蛊惑了。所以说,崇尚礼教、遵循礼教的人,必定是懂得礼的人,反之就是不懂礼的人。礼是恭敬和谦让的大道。所以,在宗庙里应该恭敬,在朝堂上应该无论贵贱各安其位,在家里则应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乡里则应该尊老爱幼各得其所。孔子说:「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正是说的这个道理。
所以,朝觐之礼是为了明了君臣之间的大义;聘问之礼,是为了让诸侯互相尊敬;丧祭之礼,是为了明了为人臣子的恩情的;乡饮酒之礼,是为了明了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差别的,婚姻之礼,是为了明了男女之间差别的。礼是为了禁绝祸乱才产生的,这就好比堤坝是为了防止水患一样。如果说认为堤坝已经很久远了就毁弃不用,那就有水灾的祸患;同样,如果以为礼太久远了而毁弃不用,那就会有动乱的祸患。
所以如果婚姻之礼废弃了,那么夫妻都会很困苦,而且会发生无数淫奔苟合的罪恶;如果乡饮酒之礼废弃了,那就会弄得没大没小,而且会发生争执殴斗并惹上官司;如果丧祭之礼废弃了,那么为人臣子者也就薄情寡恩,而且数典忘祖的人就多起来;聘觐之礼如果废弃了,那么君臣都不安其位,那么诸侯任意作恶,而且叛乱、侵吞的战乱就会发生了。
所以礼的教化是潜移默化的,消除邪恶也是无声无息之中的,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趋向善良、远离罪恶,因此,先世的圣王都很重视礼教。《周易》上说:「君子在任何事情的开端都很谨慎,因为开头相差很微细,但造成的后果就可能偏差得很远。」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六经虽然是由孔子整理的,并且被儒家尊为根本经典。但六经不仅仅属于儒家,而是整个中华文化的经典。六经是孔子对三代典籍的整理的成果,他代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智慧。诸子百家只是从各自的方向继承和发扬了六经的精神,从而开创了灿烂的中华文明。
后世对孔子整理六经的记述是「删诗书,订礼乐,赞周易而著春秋」,结合庄子的《天下》篇与荀子的《劝学》篇等的记述,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在孔子以前,诗书礼乐四门是国家学府教育胄子的基本课程,而易学和史学则是秘而不宣,只被少数人掌握着。
孔子将诗书作了整理,编辑了一个三百余篇的诗歌集,称为《诗经》,有编辑了一个数十篇的古代文献集,称为《尚书》,未能选录的后世称为「逸诗」和「逸书」。后人编《唐诗三百首》,编《文选》,都是受了孔子「删诗书」的启发。
孔子又对礼乐进行了整理,以弘扬周公制礼作乐的精神,但礼乐的文献,并没有很系统的流传下来。关于礼,《仪礼》只剩下《士礼》部分,《周礼》着重周代的官制,《礼记》是后人对《仪礼》、《周礼》的研究成果,知道汉代才最终定型。至于乐,《乐经》不传,流传于世的只有后来被收入《礼记》的《乐记》。即使是《乐记》也不完整,另有一半的内容湮没不闻。
孔子学易,韦编三绝;著春秋,不易一字。易学和史学,在此前都只有天子以及专门的官员才能学习,作为秘传。孔子创办私学,才将易学和史学公开。
因为孔子之功,为中华文化留下了六经,因《乐经》不传,至汉代设「五经博士」,「六经」一变而为「五经」,承担起了中华文化根本典籍的地位。
《经解》引述了孔子对六经的论述非常精要,先是四字一组赞扬学修六经的优势,然后又警示了学而不化的弊病,最后又指出了学修六经的最佳状态。
《经解》论礼与伦常对应关系:
朝觐之礼——君臣之义
聘问之礼——诸侯之行
丧祭之礼——臣子之恩。
乡饮酒之礼——长幼之序
昏姻之礼——男女之别
《经解》之五常:
君臣之义,诸侯之行,臣子之恩,长幼之序,男女之别。
《尊经阁记》之五常:
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