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贡包茅到白茅束兮茅草从敬神到娱

“茅”是较为常见的植物,其种类也很多,比如白茅、菁茅等等,人们习惯统称为茅草。

而就是这种常见的植物,在历史上却有着非常高的地位,比如用于祭祀、占卜等大事,其受重视程度超过了很多植物。春秋时期齐桓公征伐楚国的借口,就是“尔贡包茅不入”,因为不按时向周天子献上茅草,竟然成为楚国非常严重的错误,可见茅草地位之高。

茅草在古代的价值,还体现在可以用作男女双方互赠的情物,比如《诗经》中的“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荑”就是初生之茅。

可以说,茅草的多种价值体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由实用价值到精神价值的延伸,从而使其在人们心中具有了重要地位。

“茅”的实用价值,是其具有“敬神”作用的首要前提

在生产力低下的历史时期,茅草在人们生活中有着许多重要作用,比如盖房子。在尧帝的生活年代,将茅草用作屋顶已经有所记载: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韩非子·五蠹》)

这里的“茅茨”就是茅草屋顶,这种重要用途,一直沿用下来,成为人们在同艰苦自然环境作斗争中必不可少的生存物品。

这种重要性,在历代诗文中都有所反映,比如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反映农夫劳动的《七月》:

昼尔于茅,宵尔索绚。

人们割取茅草用以搓绳子,同样也是为了解决日常生存问题。

在面对自然界中诸多不可预知力量时,对这种生存必需品的依赖心理,进而就会衍生出植物崇拜,为植物赋予神秘的力量。这种思维轨迹,可以在《山海经》中找到依据:比如可以治病的棕枬、雕棠、荣草,可以“食之不饥”的祝余,可以“食之不愚”的蔺草,等等。在对植物产生崇拜的过程中,也就对植物的原有价值进行放大、神化,这就是为什么《山海经》中一些看似常见的植物却拥有神秘力量的原因。

楚国需要按时向周天子献上的“茅”,从其在祭祀中用于“缩酒”的作用看,也是取自其实用价值。先秦时期所酿之酒,因酿造时间短、所用原材料等因素,而致酒液浑浊,这就需要进行过滤后再饮用,可以使酒的口感得以提升;而滤酒就用到了茅,不同品种、不同产地的茅,所滤出酒的口感也差异很大,楚地生长的菁茅,因有独特香气,被公认为用作滤酒的最佳选择。

晋书地道志曰:“泉陵县有香茅,气甚芬香,言贡之以缩酒也。”盖此茅洁而芳,异於他处所产,宜缩祭祀之酒,故特令包匦而贡之。《水经注》

上言“泉陵县”,即为楚地境内,之所以“包匦”,是为了尽量防止菁茅的香味散失,保持其滤酒的效果。

在此实用价值基础上,又由滤酒时呈现出的酒液下渗形态,生发出如同神灵将酒饮下的想象,从而又为香茅增添了沟通神灵的功能,使其越来越神秘化。

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渗下去若神饮之,故谓之缩酒。(郑玄《周礼注》)

实际上,此时在祭祀过程中,“茅”已成为代替神灵饮酒的重要角色,其地位与代替神灵享用美食的“尸”相当,重要性不言而喻。由此也能理解上述齐桓公将“尔贡包茅不入”作为征伐楚国的主要借口之缘由。

“茅”的吉祥意象,延伸出其“娱人”作用

在《诗经》中表现男女爱情的诗篇中,有多处男女相赠爱情信物的描述,而以“茅”相赠、或以“茅”为寄托情思之媒介的情节,占到了很大比例。究其原因,与“茅”之“敬神”作用有直接关系——以“茅”作为人与神灵沟通的媒介,能够得到神灵的福佑,从中即能反映出“茅”的吉祥意象。

古人的这种心理反映,可以在《周易·大过》中“藉用白茅,无咎”得以充分证明。就是指在祭祀时,将白茅垫在祭品下面,神灵就不会加以怪罪了;白茅的这种意象反映,已经有了避祸、祛邪、禳灾的价值,已经成为吉祥的象征。

以“茅”作为神藉,在《周礼》《仪礼》中均见记载:

大祭祀,羞牛牲,共茅蒩。(《周礼》)直刌茅,长五寸,束之,实于篚。(《仪礼》)

把“茅”截成五寸长的段,捆束好,放在竹器中,用作藉垫,上面放祭品。孔子解释用“茅”来藉垫祭品的原因:

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以往,其无所失矣。

就是说,以此种做法来表达祭祀之人无比慎重、恭敬的态度,“茅”虽然随处可见,不是贵重之物,但是用在祭祀中,又是无比重要。将“茅”用在祭祀中,就不会出现过失。

正是由于“茅”有着这种吉祥寓意,才被青年男女用作爱情信物,他(她)想借“茅”的禳灾价值,实现爱情美满的愿望。接受“茅”的另一方,亦因此物的美好意象而感到高兴欢娱,也就是达到了“娱人”的效果。

比如小伙子送给姑娘一头小香獐,要用白茅捆束,“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诗经·召南·野有死麕》)这里用白茅的意义,应是小伙子想借白茅的吉祥意象,实现自己求婚成功的愿望。

再如女子表达幽怨思绪时,将白茅作为情感寄托,“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诗经·小雅·白华》)这里用白茅的意义,应是女子想借助白茅的禳灾意象,消除婚姻中的烦恼,以实现婚姻美满的愿望。

“茅”在祭祀、占卜等重大事件中被赋予的特殊意象,使其在日常生活中地位也随之上升,并在日常交往中将这种特殊意象应用到现实社会中,成为人们寄托美好愿望的绝佳载体,从而使其有了赠物的价值。

“茅”的意象升华,使其产生了“喻人”作用

“茅”在祭祀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及所代表的吉祥寓意,使其具备了独有的内在美,而这种内在美,又对其外在的形态美起到了强化与升华的重要作用。在双重美感的强化过程中,“茅”被不断赋予新的意象表达,将其升华到象征人格精神的层面。

在《周易》卦辞中,可以看出对“茅”的这种精神阐释:“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茅根相连汇聚,象征着团结一心,引申出忠诚的品格;“贞”所代表的,是坚贞,引申出贞洁不染的品格,在对应女性的礼仪道德观念时,应还有贞顺之义。正是“茅”能表达高贵的人格精神,与“茅”相关的此卦辞才会有“亨”的顺利结果。

将“茅”的精神表达应用于“喻人”,在史籍、诗文中多有反映。比如《诗经》中形容女性之美的诗篇,有多处以“茅”来比喻女子的形态与品德双重之美。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诗经·卫风·硕人》)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诗经·邶风·静女》

在诗中出现的“荑”,即初生的茅,其作用不只是以茅的形态美来比喻美人的外表美,更是以茅所代表的“贞吉”内在精神,来比喻女子所具备的贞顺、高洁、高贵之内在优秀气质。

“茅”所代表的精神层面的高度,同样适用于男性,并且可以上溯到更久远的黄帝时期:

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间居三月,复往邀之。(《庄子》)

黄帝向广成子问询“至道”,在听到广成子的回答后,黄帝将治理天下的事务放下,独居一室,以白席为席,三个月后再次向广成子求教。

通过黄帝的举动,可以间接反映出“白茅”所代表的精神,那就是清静无为、洁身自好,进而与追求“至道”有着直接关联,也就是其“喻人”作用的体现。

再有《六韬》中所载的“吕望坐茅而渔”,同样也是以“茅”所蕴含的内在精神,来比喻“吕望”的洁身自好、修身养德之高贵品格,也是以“茅”来“喻人”。

结语

“茅”从实用价值上升到精神价值,不只是反映着人类认识自然、敬畏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历程,更反映着人们在追求美好生活过程中,对高贵人格精神的崇尚。

“茅”作为人类思想精神的载体,被赋予了与其自然特性相关的精神意象;当“茅”的这种自然属性所生成的实用价值,与思想载体所引申的精神价值相融合,就使其在人们心中有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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