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是讲礼的,为学是立己,为政是为公,人与人能相通贵在心之相通,由德性来,也可说天道如此。相通才能相处,相处贵有礼,礼本于心,在于表里如一才是谦谦君子。心之相通即为仁,仁就是两人,当然亲亲为大,两人也要心通才能处,故下篇就讲仁。论语编排的道理乃在此。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佾读仪,八佾就是八个人一排,一共八排的一种舞蹈,是周天子才能用的规格。周公制礼,周朝的礼乐、衣冠、文物等等都有详尽的规定,《周官》、《周礼》、《仪礼》等书都有记载。天子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大夫只能用四佾,士二佾。舞蹈就是一种礼乐,什么场合用什么礼乐都是一整套的流程,固定的,包括宴会的礼乐都是固定,没有说随随便便可以宴乐的。礼乐作为仪式是要激发和表达内心的真感情,现代人宴乐多了,就变成只有仪式而没感。
季氏作为大夫,可以用四佾,这里直接用上周天子的八佾,说明周公制定的礼到这时候已没制度可言了,也是人心不古,礼崩乐坏的道理。所以孔子看到季氏的这种作为,感慨说,这种事情都忍心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忍心做的呢?
这就是后来孟子所说的“不忍人之心”,要有所不忍。千万不要理解成孔子说这样都能忍,还有什么不可以忍的,要撸起袖子的样子。那就不符合孔子温良的形象了。读中国书与老外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在书中,读其书则识其人。老外什么思想家哲学家,一些书读起来也是酣畅淋漓,可是最后一考其人则无以类从。此也可见中西方文化差异之一方,中国文化乃人文文化,物即事事即理理即心心即人,自有融会贯通之道在其中,西方各种什么家,书里只重事重物,不见其人。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就是季氏三家,彻通撤,这里说祭祀结束时要撤席撤祭品了,所奏的一套礼乐《雍》,《雍》也是周天子用的。“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就是《雍》里的词,也是周天子要唱出来的。“四方的诸侯都来助祭,天子庄恭肃穆地主祭”,这个在三家的庙堂上唱起来,是有什么意思呢?
上面的庭和这里的堂都是指祭祀的庙堂。所以一个社会风气变坏,往往就是为政者引导的,所以孔子接着非常感叹的说了一句,也是礼的本质道理。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仁就是人心相通之真情实感,因心有所感而要表达要传递,才有礼乐。所以孔子说,人而不仁,人心不能相通,没有真情实感,又能如何运用礼,又能如何运用乐?就是人如果没有真感情,一切文化花样又有什么用。
孔子除尧舜文武,又特别推崇周公,因为周公制礼,周朝是由夏商积累而进入人文文化之一个大成阶段,孔子之学承周公来,又特别阐明了周公制礼的本质在于仁心,整部论语所谈的基本也就是仁和礼。仁与礼是一内一外,人心之内在与行为之外在,必然是表里如一才是根本。下一句就是说明这个道理。
礼主敬,乐主和,只有礼则容易拘束,只有乐则容易放逸,所以一般都是礼乐并举。不过其本质意义只有一个,都是人心之相通,人群相处之和谐,所以有时候又只用一个“礼”字表达,以至《乐经》也失传了,六经变成五经。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这个人来问礼的根本,孔子说这问题太大了,也有肯定他问的好的意思。孔子的这个礼等于人类文化的一切成就,所以说后进于礼乐,君子也。也就是学习礼乐的人,深通人类一切文化,才能成为君子。但人类文化始终是人类自己搞出来的花样,先有天地而后才有人的,人不过从天地间来,天地本来并没有礼乐文化,所以人类礼乐文化也是从天地间发展出来的,所以说礼本于天。要解释这个问题就很难麻烦了,先有天地后有人,人类礼乐文化本于天,那天地又如何来的,这样追寻其本源来就没完没了了,所以孔子说这个问题太大了,靠科学说亿年前大爆炸来的,还是靠宗教说上帝创造的,孔子也跟他解释不清楚,这个形而上的答案只有靠智慧成就。所以孔子不从这方面讲,孔子接着上一句的原则,只从人道讲,本于人之仁之心。
礼与其奢也宁俭,就是上面说的礼本于仁,有内有外,要表里如一的道理。奢则外有余而内不足,变成浮华虚伪;俭虽然可能外不足,但尚有内在,有本在,有仁心在;故说宁俭。治丧礼也是这样,与其平易,也要重点在于心之哀戚,就是宁戚毋易的意思。古人也有讲这个易解为办治义的,就是说丧礼与其办的好,面面俱到又隆重,也不如内心哀戚的真感情重要。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夏即华夏,亡是无的意思。孔子说夷狄之有君王,还不如华夏之没君王。什么意思?就是夷狄有君王而没有礼乐文化,则仍然比不上华夏就算没有君王而有礼乐文化。夷狄虽有君王但是一旦亡国就没有了,华夏像夏朝商朝虽然都亡国了,他们的君王都没有了,但是他们的文化精神还在,他们的礼乐文化还是传承下来,只是有所损益,还是可以考证的。关键是这种历史精神永远活在后人心里,就像现在大家仍然过农历年,农历就是夏历来的。所以无君王只是亡国,不可怕,可怕的是文化亡了,那也就无所谓复国了。谁统治就谁统治,要分裂就分裂,那就不存在中国几千年来不断扩展,而又大统一的局面了。
在中国文化看来,君王只是一个社会结构,人群社会有人群之道,君王也只是一个人,一样要遵循道统,行人间之大道,所以君王亡了并不可怕,只要人道在,人群一样可广大可悠久,有人群才需要有人君。
中国人讲身、家、国、天下,天下其实就是个文化概念,自身在天下里,家在天下里,国也在天下里,所以国与国之间并不是单纯敌对的关系,更重要是和合的关系,因为身在其中,家也在其中;不和合则天下无以存,身家也无以存在。故天下在,乃有其复国之可能,甚至新君王新政府只要追随道统而治,即跟以前仍是同一天下。这个中西方历史已经充分给出明证,这也是自古华夷之辨,中国夷狄之则夷狄,夷狄中国之则中国。所以所谓华夏并不是一个民族概念,中国也不是一个民族概念的国家,实是理解中国文化,接受中国文化,行中国文化之道即是中国人。
这一则等于是一个结论,这一篇到这里也是一个段落,礼乐文化的重要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