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尽在鲁,事实果真如此吗

《左传·桓公十八年》记载,晋国的韩宣子到鲁国聘问,从太史氏那里看到鲁国所藏的《易》、《象》和《春秋》等典籍文献之后,不禁发出周礼尽在鲁矣的感叹。《左传·闵公元年》记载,鲁闵公元年冬,齐桓公派仲孙湫到鲁国去探视鲁国的内乱情况,仲孙湫回国后禀告说:鲁犹秉周礼。又说:鲁不弃周礼。《周礼·明堂位》也记载,鲁国的礼、乐、刑、法、政、俗并没有什么改变。各诸侯国都认为鲁长期保存周礼是有道之国,所以天下诸侯的礼乐制度都仰仗于到鲁国去学习。西周时,鲁国在诸侯国中居于特殊的地位。鲁国是周武王之弟周公(姬旦)的封国。因周公辅佐周成王有功,受封于曲阜。但因周公仍留在朝中辅佐周成王,因而派周公的儿子伯禽到曲阜代就鲁公之位。不仅如此,周成王为了表达对周公恩德的感激,还允许鲁国享有天子独有的祭祀天和祖庙的特权。也就是说,周朝特有的礼,鲁国一样有。这是其他诸侯国所没有的。到西周末,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周幽王沉湎酒色,荒废政事,不理国事,重用奸臣虢石父主持朝政,贪婪腐败,加重对百姓的剥削,各种社会矛盾激化,政局已经很不稳定。但周幽王仍执迷不悟,坚持废长立幼,废黜王后申后和太子姬宜臼,而立宠妃褒姒为王后,终于导致申侯联合缯国、西夷犬戎攻打周幽王。周幽王死于骊山下,西周灭亡。周幽王死后,诸侯们与申侯共同拥立前任太子姬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为了躲避犬戎侵袭,周平王即位后,将都城东迁到洛邑(今河南洛阳)。当时,周王室的文物典籍、礼器等,在犬戎入侵之时,在周平王东迁洛邑的动乱过程之中,几乎全都丧失了。但是,鲁国未遭此劫难,仍然保存着王室赐予的典籍简册、各种礼器以及史官的设置。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所提到的韩宣子周礼尽在鲁矣的感叹,仲孙湫的鲁犹秉周礼和鲁不弃周礼的说法。公元前年,吴王余祭派季札(延陵季子)到鲁国聘问,季札要求欣赏一下周朝廷的音乐。鲁国乐工于是为他演唱、表演各种礼乐和舞蹈,令季札赞叹不已。这表明,鲁国确实继承、保留了许多周礼。但笔者以为,鲁国继承、保留的周礼,空有其表,而无实质。何以如此说呢?我们只要看看鲁国朝堂上的那些龌龊事,就能明白了。鲁幽公十四年,鲁幽公的弟弟姬晞杀死鲁幽公,自立为君,就是魏公。鲁懿公九年,鲁懿公的侄子伯御杀死懿公,自封为鲁相,操控鲁国朝政十几年。弟杀兄,夺其位;侄杀叔,操控朝堂。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的“野蛮”国家也就罢了,发生在鲁国,岂能说周礼尽在鲁矣?鲁惠公是鲁国第十三任君主,正妻无子,其贱妾声子给他生了儿子叫息。息长大后,惠公为息娶宋国女。宋女来到鲁国,惠公看宋女美丽,就夺为自己的妻子,生下儿子允。楚平王见儿媳妇美貌,夺儿媳妇为夫人,倍受后人诟病。而鲁惠公的行为,与楚平王又有何区别呢?他们在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不讲仁义,不知廉耻的人。周成王营建洛邑王城时,想迁都于洛邑,所以赐给周公洛邑附近的许田,以便鲁君朝见周王时住宿。后来,周宣王又把祊邑赐给郑国,令郑国在天子祭泰山时进行助祭。因祊远离郑国,而许田远离鲁国,所以郑庄公想用郑之祊换鲁之许田。按照周礼规定,天子所赐之邑不能随便交换。但鲁国的第十四任君主鲁隐公竟然无视周礼之规定,于公元前年答应与郑国枋和许田。鲁隐公时期,鲁国朝堂还发生另外一件龌龊事件。此是发生在鲁隐公十一年,当时,公子挥(羽父)先是暗中建议鲁隐公献杀掉子允。子允是上面提到的鲁惠公的小儿子,也是鲁隐公的同父异母弟。鲁惠公去世时本属意子允继位,但因子允还小,由公子息代理鲁国国政,公子息就是为鲁隐公。因此,鲁隐公不同意公子挥杀死子允的建议。鲁隐公还算讲道义,但公子挥和子允却不讲道义。公子挥见没能说动鲁隐公,便在子允面前诬陷鲁隐公,说鲁隐公想正式做国君,正在谋划除掉子允,建议子允先下手为强,杀死隐公。子允于是让公子挥派人在蒍氏家杀死鲁隐公,自立为鲁君,是为鲁桓公。鲁桓公二年,宋国太宰华督杀其君殇公,立宋庄公。为了争取鲁国的支持,宋国用郜大鼎贿赂鲁桓公。郜大鼎是郜国所铸,宋灭郜,占有此鼎。也就是说,宋国用以贿赂鲁桓公的郜大鼎,来路不正,是不义之财。因此,鲁大夫臧哀伯谏止,但鲁桓公不仅不听,反而还将此鼎光明正大地放入鲁国的太庙。齐襄公时,齐国发生内乱,管仲保护公子纠逃到鲁国,鲍叔牙保护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公元前年,公孙无知杀死齐襄公,自立为君。次年,雍林人杀无知,并讨论重立君主。齐国大户高、国两家事先先暗地通知公子小白回国。鲁国听说后也发兵送公子纠回国,并派管仲带兵堵截住莒国到齐国的路,还一箭射中公子小白带钩。公子小白佯死,迷惑公子纠,然后快马加鞭回到齐国即位,是为齐桓公。齐桓公即位后,立刻发兵攻打鲁国,要求鲁国杀死公子纠,遣送管仲回齐国。鲁国战败,鲁庄公于是答应了齐国的要求,杀公子纠,并准备遣送管仲回齐国。就在此时,鲁人施伯说:“齐想得到管仲,并非想杀他,而是将要任用他,他被任用后必为鲁之大患。不如杀死管仲,把他尸体给齐国。”鲁庄公不听,把管仲押解到齐。鲁庄公杀公子纠,毫无道义可言。施伯建议杀死管仲,更是用心恶毒,哪里还有一点点礼仪之邦的样子?另有一件事也能看出鲁庄公不讲道义。鲁庄公有个儿子叫斑。斑喜爱梁氏之女,便偷偷地前去她家看她,恰好有一个名叫荦的养马人从墙外戏弄梁氏女。斑大怒,鞭打荦。鲁庄公听说此事后,竟然没有从正面教育儿子应该亲民爱民,反而还教唆儿子要斩草除根,说:“荦很有膂力,应杀掉他,这人不能打完后就放了。”鲁庄公有三个弟弟,长名庆父,次名叔牙,幼名季友。鲁庄公病重,想立子斑为太子,却又故意问其弟叔牙,谁可继承君位?叔牙说:“父死子继,兄死弟及,这是鲁国常规。现有庆父可为嗣君,您担忧什么?”鲁庄公因此嫌恶叔牙,派人强迫叔牙喝毒酒,说:“你喝了这个,可以不杀你的后人;不然,你死了,你的后人也将被杀。”叔牙于是饮毒酒而死。另一方面,鲁庄公的长弟庆父暗中与鲁庄公的夫人哀姜私通。鲁庄公死后,季友立子斑为君,而庆父想立哀姜妹之子开,便派圉人荦在党氏家杀死了鲁公子斑,然后立公子开为鲁国国君,是为鲁湣公。鲁湣公即位后,庆父更加肆无忌惮地与哀姜私通。第二年,哀姜又与庆父商量,杀死湣公,立庆父为鲁君。庆父于是派卜齮在武闱杀死了鲁湣公。季友闻知后,便与鲁湣公之弟申从陈国杀回鲁国,要求鲁人杀庆父,立申为鲁君。庆父害怕,逃到莒。申即位,是为鲁僖公。鲁僖公即位后,便用重礼贿赂莒国国君,要求莒国把庆父送回鲁国。莒国国君接受了贿赂,遣送庆父回鲁,庆父于是在途中自缢而死。所谓周礼,是指由周公在殷礼的基础上订制而成的周代政治制度、社会行为规范、典章制度和礼仪规定,是维护等级制度、防止僭越行为的工具。周礼的核心,是亲亲、尊尊、长长和男女有别的礼的思想。但我们看鲁国历史发生弑君、霸占儿媳妇、行贿受贿,用心险恶的政治算计等的一系列事件,哪里还有周礼的亲亲、尊尊、长长和男女有别的礼的思想?所以,鲁国继承、保留的周礼,实在是空有其表,而无实质。周礼尽在鲁,只是徒有其表罢了!孔子之世,鲁国实际上早已礼崩乐坏,三桓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把持朝政,社会各方面更加混乱不堪,无“礼”可言。所以,孔子才会说:“甚矣鲁道之衰也!洙泗之间龂龂如也。”并以自己的一生致力于恢复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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