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刿论战年轻人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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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刿论战》讲的是春秋时期齐国和鲁国发生的长勺之战。这场战斗双方的指挥,齐国这边是“管鲍之交”之鲍叔牙,鲁国是鲁庄公本人,当时22岁,年轻。但标题所说的“年轻人”并不仅仅指年龄,更多的是强调鲁国这边的作战方式更符合时代演进的新潮流。

咱们先从第一句“十年春,齐师伐我”中的“伐”字讲起,这个字涉及古代战争文化,“伐”是征讨、攻打的意思。《左传》:凡师有钟鼓曰伐,即正式的战争,应师出有名,大张旗鼓,以示自己的行动是公开的。也就是说,齐伐鲁并非师出无名,谈不上是侵略战争,更不是战国时代的兼并战争,更像是——讨个说法。

因为战争的前一年,齐国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都准备回国争国君之位。而莒国和鲁国各自护送小白和纠回齐国。小白抢先到达,夺得君位,也就是后来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小白已经成为国君之后,鲁庄公仍然亲自领兵助公子纠争位(这在今天看来叫干涉他国内政),在齐国都城附近发生了乾时之战,鲁国败,否则后来也就没有了历史上的齐桓公了。第二年春,齐桓公当上国君一年不到,就找鲁国要说法来了,就是本次长勺之战。

这时的双方,谈不上敌强我弱相差悬殊,更谈不上以大吞小,齐桓公毕竟才刚刚上位,而且上位之后几年内的对外争战,往往输多赢少,齐桓公日后的崛起,还有待管仲以罪犯身份从鲁国返齐任相之后,采取了一系列的内政改革,国力逐渐强盛。

所以,无论是《春秋》还是《左传》(作者左丘明鲁国史官),用的词都是“伐我”,即承认对方还是师出有名的。即双方不存在哪一方正义哪一方邪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比较符合后来孟子说的一句话——春秋无义战!

接下来文章写道: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一节,小朋友容易误解成乡人不爱国而曹刿积极护国。这里需要交代时代背景,这个时候是春秋前期,孔子都要再过一百多年才出生,这个时候诸侯间的所谓战争,有资格参与的只有贵族和国人(即国都内有身份地位的人)。至于平民(乡人)、野人、奴隶是没有资格参与战争这一具有荣誉性质的活动的,当时也没有规定平民有参与诸侯之间的战争的责任或义务。而“肉食者”是指有权利分享祭祀所用的祚肉的人,即贵族中的当权者。

因此,如果将乡人“又何间焉”简单解读为乡人不爱国,恐怕并不符合春秋时代平民对于战争认识的实际情况。文章中从曹刿的“请从”,似乎可看出,曹刿只是请求跟随,而不具备直接参加战斗的资格。所以乡人会劝曹刿:哎,学别人打什么仗,不做乡民你想做将军吗!好好做你乡民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但是小曹同学有阶层跃升的志气,他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个“鄙”字课本注释为“目光短浅”,关于这种释义的原由,我们推断曹刿的意思:“鄙”的本义是王公子弟受封的边地。肉食者大多生活在自己的封地边邑,保持着一种贵族作派,很少接触、也看不起市井生活中的尔虞我诈,这样的话打起仗来自困于旧规矩,而不能随机应变唯“利”是图。所以曹刿说他们“未能远谋”,下文写到作战时,也正是曹刿打破了贵族战争的旧规则老思维,才取得胜利的(这一点后文再讲)。这与战国时“田忌赛马”中孙膑打破旧思维框架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这个角度来说,课本上把“鄙”翻译为“目光短浅”,应包含了这个意思。

接下来读曹刿见庄公后的“三问”,就发会现小曹同学确实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参战,见面应该是庄公问他“何以战”——你凭什么本事或理由参战。结果倒好,一见面他三连问,把庄公给忽悠懵了。西南交大的李任飞教授在百家讲坛讲这事时,曾戏称曹刿是个心理操纵大师,说无论庄公前两问回答什么,都会被曹刿否了,这样庄公就心虚了,然后第三问无论庄公回答什么,曹刿都会给予肯定,让庄公觉得自己还是有救的,因而“请从”被许就是自然之事了。关于一场战争取胜的决定因素,是复杂且随具体情境变化的,绝不止于三问而已。不过,曹刿对庄公第三次回答的肯定,还是很符合后来孟子概括的“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人和”因素,小曹同学也确属有智慧的谋士。

接下来文章写“三鼓”与“逐齐师”之事。那时候战争的规则,是双方同时击鼓进攻,如果三鼓之后一方未动,就表示认输了。曹刿利用这个规则中,敌人三鼓而竭我军一鼓作气的不对称优势,打赢了这场战争。齐方这边的指挥鲍叔牙,是个重德之人,后世流传“鲍子遗风”的称颂,面对曹刿的招术,大概也会气得骂“年轻人不讲武德”吧!

这里咱们再讲讲“公将驰之”的“驰”,以及“遂逐齐师”的“逐”字,我们再加上“追”字放一块比较:“追”是对方已经败了,还跟在后面追杀。春秋时候,打胜了还去追杀别人是不讲规矩的。“逐”是敌人败了撤离,我方跟在后面占领对方身后的土地。长勺本是鲁国的,所以打败了齐师,跟着夺回自己的土地,所以文中用的是“遂逐齐师”。“驰”是驰马驱车用箭射,其实还是追杀,只是比追要装装样子,隔的有点远,用箭射,“公将驰之”说明庄王也有点过于兴奋了,不过,左丘明在后文用“遂逐齐师”了。

再举个例子,成语“五十步笑百步”出自《孟子·梁惠王上》,是说作战时后退了五十步的人嘲笑后退了百步的人。孟子是战国中期,为什么打了败仗逃了五十步的人,还有闲心去笑话百步的人呢,不是应该赶紧逃命吗?因为战场上的规则,后撤了五十步就算认输了,对方一般也就不会追杀你了,跑一百步的人不就白跑了五十步吗?

至于曹刿“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的做法,从文中来看,庄公当时都还没领会到曹刿“惧有伏兵”的意图,难道是庄公没有战争经验吗,毕竟这时候庄公已经做了十年国君,去年还打了乾时之战!应是按照传统,这一类讨说法的战争中,少有埋伏兵的做法,庄公没往这方面去想,事实上齐国也没有在这方面使诈。

西周之时,周公制周礼推行天下,诸侯间的战争也日趋形成约定俗成的规则,相当于贵族之间的约架。看过《老炮儿》的,会知道老北京的混混们,约架的时候也是讲规矩的。所以鲁庄公可能压根没想到埋伏兵的诈术。但曹刿作为乡人身份所决定的生活经历,则更可能让他有这方面的谨慎,《老子》有云: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举个例子:长勺之战大约四十年后,宋襄公因为不对半渡的楚军展开攻击,而导致自己失败的行为,被后世嘲笑为“宋襄公之仁”。其实宋襄公也是习染传统贵族之风,宋襄公本人并不是傻到缺心眼儿,毕竟他也是春秋五霸之一呀。

春秋前期,贵族之间打架归打架,大家还有点上层贵族的作派,又毕竟都是姬姓亲戚或分封功臣后代,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经过多年联姻彼此沾亲带故,于是就——今早约架打破头,明天一道吃夜宵。

例如,长勺之战的当年6月,鲁国又和宋国打了一架(仗),历史上称乘丘之战,鲁国也是趁宋军还没列好阵就大举进攻打败了宋国,可是下半年宋国受灾,鲁国还是照样派人慰问。而齐鲁连着打了三仗,三年后也就是公元前年,也就议和了,后来终鲁庄公一世,齐鲁没有再发生大的战争。

一百多年后的孔子感慨社会“礼崩乐坏”,亲手编撰《春秋》,大概也有这么一层意思,让人们看看“礼崩乐坏”是如何发生及演进的。但是时代潮流的发展不可逆,所以孔子周游列国,“克己复礼”主张的失败大概也是历史潮流使然。用今天的梗来说,就是“大人,时代变了”。

因而,对于《曹刿论战》中的“年轻人不讲武德”现象,到底是褒还是贬呢?孔子编《春秋》时,对长勺之战一句话带过,“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压根就没提曹刿这个人。本文选自左丘明给《春秋》作传的《春秋左氏传》,从文字上看,左丘明本人也没有明显的褒贬之意。

至于咱们怎么看,各抒己见吧!只是我们能理解到,“年轻人不讲武德”其中也包含了时代变化的必然性。

毕竟隶属于生产关系的上层建筑会被生产力的发展重新改造。西周之时地广人稀,生产力又比较落后,就算争的头破血流抢了土地,也多半荒在那儿无力开发转化为实际财富;而普通百姓不去种地养活大家,凑什么热闹打架呢!

后来生产力发展了,毕竟春秋战国有五百多年呀,怎么能不起变化呢,是个蜗牛也爬上树了!尤其随着铁器和耕牛的推广,土地、人口日趋成为正循环互相促进的生产要素,所以到战国时代,战争的性质就变了,更多的是以兼并土地人口为目的灭国之战,参战人员也不限于“士”阶层以上,战争的规则自然也免不了发生变化了,欺骗使诈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张仪骗楚王六百里地的事有,长平之战活埋降卒四十万人亦有发生,实在是——令人嘘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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