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孔子被尊为“万世师表”“至圣先师”,而且还有“素王”的称号。这几个好听的评价都是在孔子死后加在孔子身上的,没有得到过孔子本人的认可。孔子自己倒是认可过一个说法,但这个说法没有那么好听,甚至是有点难听——丧家狗。孔子为什么会认可自己是丧家狗?著名学者李零在《论语》原典的基础上,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仔细的探讨,整理出版作品《丧家狗》。他从知识分子宿命的立场出发,试图走进孔子真实的内心,深刻解析了“丧家狗”的含义,并且对孔子的为人处事和儒家的核心思想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讲解。孔子为何自称“丧家狗”?作者这种比圣人于狗,是有依据的。《史记》到《孔子家语》都有记载:公元前年,60岁的孔子在郑国东门外和弟子们走失。有人对子贡说,东门外站着一个人,上半身有点圣人气象,但下半身不行,垂头丧气的,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孔子,孔子并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外在的形象都是细枝末节,但说我像丧家狗却说的很对啊。孔子自己亲口承认,他是丧家狗,这绝不是别人在污蔑他。而孔子的后人们也都接受了这种说法,在曲阜孔庙的圣迹殿就陈列着《累累说圣图》,有彩绘,有石刻,以各种形式展示着孔子的“丧家狗”形象。如何理解“丧家狗”这个称呼呢?这和孔子的理想有关:他是个地道的复古主义者,喜欢讲老礼儿,一生致力于恢复周礼。但孔子出生在东周末期,此时贵族的礼乐传统早已崩溃,正所谓“礼崩乐坏”。孔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惟恐“天之将丧斯文”,“郁郁乎文哉”的西周文化从此灭绝。于是,他周游列国,遍谒诸侯,唇焦口燥,四处宣扬周公之礼。但“天下无道也久矣”,那些诸侯、权贵们早已不知礼为何物。当时的国际形势是周天子被诸侯欺负,诸侯被卿大夫欺负,卿大夫又被家臣欺负,所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孔子说的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根本没人听。所以,他一生到处奔波,鲁国不行去卫国,卫国不行去陈国,能去的都去到了,但天下乌鸦一般黑,没人听他的,最终只能颠沛流离,栖栖遑遑。当时,还有很多隐士嘲笑他,说他“知其不可而为之”,像极了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狗。孔子为什么承认自己是丧家狗呢?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孔子正是这样的人,坚守理想,批判现实,背井离乡,处处碰壁。中国的堂吉诃德读《论语》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孔子身上有种强烈的孤独感。他在卫国闲居击磬,被一个背着草筐子的隐者听到了,隐者说:“你这是有心事啊。只是,这么硁硁作响,太俗气了吧,不就是因为别人不了解你、不懂你的心思嘛。夫子熟读《诗经》难道不明白吗,‘深则厉,浅则揭’,水浅就撩起衣服过河;水深撩衣服也没用。世事深浅,你该知道的啊!”孔子回答:“果哉!末之难矣。”孔子认为隐者说得很对,但他却不愿向现实妥协,放弃自己的理想,去做一个避世的隐士,而是不改初心,东奔西走,宁愿做一个被人嘲笑的“栖栖者”,也要为“周公之梦”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而上下求索,颇有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悲壮。他说,“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意思是,如果天下有道,我又何必这么费劲地想要去改变他呢?正是因为天下无道,才更需要君子挺身而出,行其大义。至于“道之不行”,则“已知之矣”。这么看来,孔子简直是中国的堂吉诃德,一直深陷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之中。说他是丧家狗,真是点中了要害,画出了风骨。孔子后来发出了“知我者其天乎”这样的感慨,意思是说,“难道只有老天会了解我吗?”孤独至此,确实很丧。既然孔子活得如狗,那么他是如何变成圣人呢?原因在于,他的后世弟子们相继搞出了一轮一轮的神操作“造圣运动”。孔子的成圣之路我们现代人有所谓的“明星工厂”“梦工厂”,能包装,会“造星”;古人更厉害,他们玩的是“造圣”!现在我们称孔子为圣人,没毛病,都叫了多年了。但是,孔子自己却不承认这个称号,他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别说圣人,他连“仁”这个字眼,都不敢当。这倒不是孔子谦虚,而是要当圣人得先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绝顶聪明,属于“生而知之者”;二是要有权有位,能济世安民。对于第一个条件,孔子自我评价是,“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他认为自己智力中等,只是好学不倦而已。对于第二个条件,孔子虽然做过官,从过政,但是要他“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也是不现实的。他老人家学问好,名气大,各国诸侯只是徒慕其名,礼遇有加,却没有谁真的相信他所宣扬的“周公之道”。孔子早年曾经跑到齐国去谋发展。齐景公一开始想用他,谈待遇的时候说:如果想让我像鲁侯对待季氏那样对你,我做不到;但是可以给你比季氏低、比孟氏高的待遇。但是后来,齐景公又反悔了,说: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50多岁的时候又跑到了卫国,卫灵公只肯给孔子高薪,不肯给他高官。孔子工资有多高呢?“俸粟六万”,也就是六万斗小米,在当时应该属于金领一族了吧。但孔子的理想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成名成腕儿,也不是买房买车,而是要实现他心中“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抱负。但最终他却怀着一腔救世的热情,在失望中老去。可见,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来看,孔子的一生遭遇并没有能够满足前面所说的成为“圣人”的那两个条件。那么,孔子心目中满足了这些条件的圣人都是些什么人呢?答案是死人。因为在他眼里,和他同属一个时代的那些活人,要么有德没权,要么有权没德,都够不上圣人的标准。能做圣人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古人:尧、舜、禹、汤、文、武而已。曾经有一次,吴国太宰伯嚭问孔子的弟子子贡:你们老师是个圣人吧,为何他如此多才多艺呢?子贡回答说:固天纵之将圣,孔老师是上天让他做圣人的。孔子听了不大高兴,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家境不好,所以学会了很多手艺。“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这些技艺对君子来说算多吗?一点也不多。孔子说这话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很多手艺是因为自己年少时家里贫贱,而圣人是不会从事于这些小的技艺的。对于“圣人”这样的称呼,孔子本人是拒绝的。孔子死后,弟子们的“造圣”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当时,有人说孔子的坏话,子贡说,怎么能这么干呢?别的贤者像丘陵,可以越过去,但是孔子像日月,无法越过。说孔子坏话的人,真是自绝于日月。后来,又有人拍子贡的马屁,说他比孔子更贤能,子贡说,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就拿院墙来说,我家的墙也就到肩膀这儿,你很容易看见家里的好东西。但是,孔老师的墙有数仞之高,如果你不得其门而入,你就看不到里面的富丽堂皇。可是,这世上能进入我老师门墙之内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们那么说,也是很自然的。子贡的口才实在是好到爆,难怪他生意做得大,在各国都吃得开。子贡之后,孟子接着捧,说孔子是“集大成者”“圣之时者”。对此,鲁迅先生后来讽刺说,所谓“圣之时者”其实就是“摩登圣人”。孟子之后,荀子也来凑热闹,说尧舜禹他们是“圣人之得势者”,而先师孔子则是“圣人之不得势者”,成功地把圣人必须“济世救民”的这一条标准给遮掩过去了。到了战国晚期,儒学已经成为了显学,这时期出土的文献,数儒家作品最多,庄子和韩非子这些高人也都承认儒学在当时学术界的领头羊地位。庄子在自己的著作中还时不时拿孔子来开一把玩笑,这说明,当时孔子的江湖地位已经比较高了,最不济,也是德高望重的“学术带头人”。到了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和国家政权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之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也不断给孔子上封号,什么“圣、王、公、侯”。当然,这些封号也不是白给的,皇帝们的算盘打得很精:孔子的那一套仁义忠孝,天然地适合维护统治,再加上儒家那些徒子徒孙们的改造,简直是老百姓统一思想、提高认识的最佳教材,所以孔子必须得捧,尊号必须得上。孔老先生虽然已经走了N多年,但是王朝有需要,必须让他起死回生,退而不休,发挥余热,继续给封建帝王们把好思想关、站好言论岗。而这一站,就是多年。最后,不但孔子坐稳了圣人的头一把交椅,他的徒子徒孙们当中有的也被封为了圣人,比如颜回就做了复圣,曾子做了宗圣,子思做了述圣,孟子做了亚圣……然而,我们离人造的圣人越近,实际上离真实的孔子越远。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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