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一个“斗壶”历史典故说起。公元前年,齐、卫、郑等诸侯国国君前去晋国祝贺新君初立,晋昭公设享礼招待各国来宾。期间,晋昭公与齐景公举行宴会,以箭投入壶中为乐。晋昭公先投,晋国大夫穆子说:“我们国君如果投中壶,就统帅诸侯。”结果晋昭公真投中了。齐景公不甘示弱,也举起箭说:“如果寡人能投中壶,我齐国就兴盛不眠。”结果齐景公也投中了。由以上我们可以看出,这则典故是晋昭公和齐景公以国运来作为斗壶的“噱头”。作为国君的二人进行投壶,且两人都投中,说明投壶礼最晚于成型于春秋中期,并且在当时的诸侯宴饮上是普遍流行的。那“投壶礼”是怎么来的呢?它当然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与“射礼”有着继承和连带的关系。我们就先从射礼说起,看一下从射礼到投壶礼经历了哪些演变,这和周王朝的统治又有什么关系。一、射礼“射”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生存而用弓和箭猎取野物,而由“射”到“射礼”的仪礼化,代表着这一行为在社会、政治活动的影响下,由自然性因素主导逐渐向社会性因素主导的转化。西周的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和乡射四个等级,而且各等级有各自严格的规定。(一)射礼内容1、大射在举行祭祀之前“必先习射于泽”,而后要在射宫举行大射比赛,并且以射术最优者来作为参加祭祀的人选,选中的人还会受到增加封地与提高爵位的赏赐。虽说大射礼主要是为周天子专设的,但诸侯和卿大夫也可以行大射礼,等级身份不同,所用器具也不一样。《周礼·天官·司裘》曾记载:“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设其鹄。诸侯,则共熊侯、豹侯。”这里是说,如果是周天子举行大射之礼,则供给三侯,周天子(自射)用虎侯(即以虎皮为装饰的箭靶,“侯”即箭靶,下同),众诸侯用熊侯,卿大夫以下用豹侯;如果是诸侯举行大射之礼,则供给两侯,诸侯(自射)用熊侯,众臣子用豹侯;如果是卿大夫举行大射之礼,只供给麋鹿侯。2、宾射诸侯朝拜周天子时,所举行的天子与诸侯同射之礼,或者诸侯相会时所举行的射礼,便是宾射。正如唐朝经学家贾公彦所疏:“宾射之礼者,谓行燕饮之礼,乃与之射,所以申欢乐之情。”3、燕射诸侯招待国宾时,一起宴饮及进行其他娱乐时所进行的射礼,即为燕射。4、乡射《仪礼》中记载,乡射礼同大射一样,都有“三番射”的仪礼,它规定每个人每次必须射四支箭,这样三次便共射十二只箭。乡射虽说等级最低,但其程序依旧繁杂,礼仪节目甚至多达50余个。乡射的目的是为了教化乡民与举贤才,也要求射者具备一定的道德修养和礼仪标准,故而从侧面来说,乡射与大射在目的和标准要求方面基本还是一致的。总之,四大射礼因等级不同,所用器具规格和奏乐曲目等方面都不同,而后者则反映了四射礼之间最明显的差异。比如三番射阶段的曲目中,周天子大射用《驺虞》,诸侯射时用《狸首》,卿大夫射时用《采蘋》,士射时用《采蘩》。(二)射礼程序射礼包括备礼、迎宾、开礼、配耦、那射器、倚旌、诱射、一番射、二番射、三番射、旅酬、送宾等十二道程序,仪礼步骤不可谓不繁杂。(三)射礼作用《史记·周本纪》中记载:“成王既绌殷命,袭淮夷,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制度于是改,而民和睦,颂盛兴。”周灭商后,总结了前朝灭亡经验,建立了礼乐制度以维护其政治统治,此制度对以分封制为基础的社会阶级结构起到了稳定作用。大射礼正是作为礼乐制度的重要一部分,对周王朝的统治起到一定积极的作用,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1、选拔人才《礼记·射义》中记载:“天子将祭,必先射以择士,射中者则得与於祭。”可见,大射礼的目的在于,在诸侯、群臣、邦国所贡人士中为大飨帝挑选助祭者,即以射择士。比如出土于河南省平顶山应国墓地的青铜器“柞伯簋”,便记录了一则大射礼。据上面的铭文记载,八月,周王在镐京举行大射之礼,对王子弟和王臣进行择拔,并用赤铜作为奖品。结果,柞伯十发十中,不但获得了那赤铜奖励,还被赐予土地。2、维护周王室宗族内部和谐关系西周初期,周王室开始问鼎中原,为了维护和巩固其阶级统治地位,王室宗族内部的和谐至关重要,而利用大射之礼来对此关系进行协调,无疑起着积极的作用。3、威慑诸侯和异族,以达到巩固周王室统治的目的《左传》中曾记载:“此天子之所以养诸侯而兵不用,诸侯自为正之具也。”可以看出,周天子与诸侯举行射礼活动,并借助赏赐,来达到笼络诸侯及震慑各个诸侯国的目的。二、设壶礼投壶是以一壶的壶口作为投掷目标,在规定距离(5尺或7尺,最远不过9尺)的地方,把规定数目的箭状物投入壶内,胜负结果以投入的多少来决定。(一)源于“射礼”《礼记·投壶》中曾记载:“投壶,射之细也……取半以下为投壶礼,尽用之为射礼。”意思是,投壶礼源于射礼,它取自繁杂射礼中的部分内容。清朝徐士恺在《投壶仪节》中也曾说:“投壶乃射礼之变也。”这都从侧面反映了投壶礼源于“射礼”,是由“射礼”演变而来的。(二)出现原因投壶礼的出现,是人们的广泛需求,也有着其发展必然性,符合社会发展规律。1、个人羞耻感“射以观德”,要知道射礼对参与人的进场、拿弓、瞄靶和退场等动作环节,都有严格的仪礼规定,稍有不对的地方就会被别人认为不符合德行,要受到他人嘲笑,更不用说脱靶这种更难堪的事了。投壶礼则大大简化了相关礼节,并相应地减少了这些让人下不来台的场面。另外,宴请宾客的主人如果请客人射箭,对方不能推辞,如恰好对方不会射箭或射得不好,双方都很尴尬,客人尤其感到羞耻,后来为了减少这种情况,就演变为投壶这一简化版的射礼。2、场地限制射礼需要很大的场地空间来举行,投壶则没有这样的限制。3、社会发展的必然西周初期,战乱未平,择选武艺高的人才成为了周天子的必然之选;到了中后期,包含射礼在内的礼乐制度发展到了巅峰,以射选士虽然还存在,但射礼的意义逐渐演化为更侧重胜出者的道德修养与行为规范。春秋时期开始礼崩乐坏、诸侯争霸、战乱不断,用于维护和巩固分封制的礼乐制度已名存实亡,因为对于新兴地主阶级来说,打破固有的政治秩序,才符合自己的利益。正如历史学家杨宽所说:“代表地主阶级的卿大夫这样‘僭礼’,实质上就是夺取政治权利的一种表现。这对奴隶主贵族来说,是‘礼崩乐坏’,而对新兴地主阶级来说,就是大兴礼乐来巩固封建统治。”例如,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享有的“八侑之舞”(8列8行共64人),鲁国诸侯自春秋中期竟也开始享用了,其实诸侯原本可享用的最高资格为“六侑之舞”(6列6行共36人),而士大夫最高则为“四侑之舞”(4列4行共16人),但某些士大夫也效仿这僭越之礼行“八侑之舞”。与乐舞同理,射礼也是这种情况,不过射礼不是以“僭越”的形式反映的,而是以演变为“投壶礼”这种形式来反映的。(三)与“射礼”的不同投壶礼产生初期就具备礼仪与娱乐两种属性。在春秋时期,投壶礼用来代替西周时期的射礼,而在后来的发展中便丢掉了“礼仪”部分,代之以凸显“娱乐”部分,而这到战国时期便正式实现。射礼是根据等级不同,而使用不同的射靶、音乐与进退礼节,以给人们灌输严格的上下等级、长幼秩序的观念。投壶的礼仪程序与射礼相似,不过确切来说,投壶礼是射礼的一种低级版本。射礼仪礼隆重、繁杂,而投壶礼则简化许多,它不要求像射礼那样在固定的举办时间、有特定等级的人群,以及繁杂的礼仪活动步骤。器具上,投壶礼将射靶换作壶,将“射”换作“投”;要求上,由原本将穿透箭靶换作投入壶中即可。这在外在表现形式上,已经削弱了当时的社会对射箭能力的基本要求,同时也意味着射礼走向了衰落。总之,相比射礼,投壶礼减少了对射艺的要求,简化了射礼的繁杂制度,从而顺利向休闲娱乐化方向逐渐转型,而且它也扩大了各等级人群的数量和参与积极性。三、结语射礼作为当时西周礼乐制度的一个缩影,具有明确和强烈的服务政治统治、维护宗法等级秩序的目的。作为维护周天子统治阶级的礼乐制度代表之一,在当时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投壶礼”的出现和流行,表面上看是“射礼”衰落的具体表现,实际上这在无形当中昭示了周王室统治地位的衰落。毕竟,当作为礼仪制度的射礼随着社会和政治环境等多因素作用,而演变为一项娱乐活动时,它不再通过对各阶层的人们进行礼仪的强制规范来赋予特定的权力。于是,它最初作为“礼”的作用和价值,毫无疑问走向了衰落之路。再看文章开头那个“斗壶”典故,原本宴饮中间应该体现一定的娱乐性,但实际却带有剑拔弩张的意味,双方诸侯生生地将投壶礼变成了宣扬各自政治野心的工具,主角和工具性质的变化,也从更深层次上反映了由“射礼”这一周天子维护统治的“工具”,到“投壶礼”这一各诸侯争霸“工具”的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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