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鈇逃债,赧然惭愧天下共主周赧王

周赧王五十九年(前年),雒邑王都内,大周第三十七代天子、年近八十的周赧王姬延困坐在王宫内的高台上,愁容满面、沮丧悲切、束手无策;而王宫宫墙外不远处,是一大帮举着无数债筹凭证,向王宫内高喊甚至叫骂的商贾富户们。他们聚集在一起,边喊便骂,厉声要求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天子赶快从王宫中出来,兑现之前的承诺,向自己连本带利支付价格不菲的借贷债券。

此时的周王室,早就不再是周武王、周成王时期的“浩浩大周”、“天下共主”了,自从五百年前犬戎破镐京、击杀周幽王,而继立的周平王被迫东迁后,周王室已经在“苟延残喘、自顾不暇”的状态中浑浑噩噩度过了几百年,原本的宗周立国之地早就被秦国所占据。而东迁后的成周疆土,也在一代代天子的持续分封、赐土、改封中所剩无几。到了当代天子周赧王姬延继位时,大周王室的土地,只有成周巩地的那座王宫而已,堂堂周天子就连日常生活用度,都要依仗东周君的供应才能保证。

而这个所谓的东周君,也是由周王室内部的内讧中所产生,东周公国,也是占据了原本属于周天子直辖的一半周王室土地所建立。也就是说,姬延这个周天子,其实一点土地、一点实力也没有,实际上是寄居在东周公国中(后期寄居于西周公国)的一个孤零零的吉祥物而已。

不过,即使是吉祥物,也有他存在的理由和条件,周天子的名头,至少能保证周赧王衣食无忧、生活安定。可为何如今的周赧王在自己的王宫中,被一帮地位低下的商贾们(古时商人在社会上地位很低)毫不客气的登门要债、还不留情面的破口大骂,丝毫不顾及他尊贵的天子身份呢?这件事,就要从头说起了。

大约八百年前,即周武王十一年(约是前年),周赧王姬延的祖先、周武王姬发从周人部落的大本营西岐周原出发,联合其他诸侯兴兵伐商。在牧野之战中,周武王击败商王帝辛(纣)派来迎战的七十万商军,商王帝辛败退到到商都朝歌(河南淇县),眼见在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下自杀,六百年殷商王朝就此灭亡。周武王灭商后,建立了新兴的周王朝,并取代商成为新的天下诸侯共主。

周武王十四年(前年),周武王驾崩,子周成王继位,因为年幼不能执政,所以由武王之弟周公旦辅政,协助成王治理国家。周公辅政之后,先是平定了武王诸弟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与帝辛之子武庚联合发起的叛乱,将周室的直辖势力范围从岐山、周原一隅的“宗周”镐京扩展到更远的东方中原。

为了掌控新的国土,周公在郏鄏之地(今河南洛阳郏鄏陌)建造了新的王城,命名为“雒邑”,驻扎重兵以震慑东方诸侯。而王城雒邑周围的方圆上千里土地,自然也是大周王室之土,名为“成周”。

于是,在周公的苦心经营下,周王室的疆土西起周原,东到雒邑,二千里之内,皆为王畿。从周成王时代开始,雒邑就是周王室统治天下的两个重心之一。

二百年后,第十二代周天子周幽王继位,他在位时沉湎酒色,不理政事,周室的各种社会矛盾开始急剧爆发。周幽王十一年(前年),周幽王的的岳父申侯因为不满女婿幽王想要以宠姬褒姒之子代替原本的太子宜臼(即申侯外孙),气愤之下联合缯国、犬戎举兵围攻镐京。周幽王没有防备,措手不及之下于骊山被犬戎杀死,周王室几乎因此覆灭。

镐京被犬戎攻破后,各国诸侯才得知此事,于是组成联军驰援王室,在卫、郑、秦,晋四国军队的帮助下,周王室击退了犬戎,太子宜臼也得以继位,即周平王。而平王鉴于宗周附近已经被犬戎彻底破坏、残败不堪,不宜继续作为国都,于是将周室东迁到成周雒邑,重建周社稷,而将宗周故地“赏赐”给护佑王室有功的秦国,这一年,是周平王元年(前年)。

周室东迁后,原先的“王兴之地”宗周(陕西关中周原、岐山一带)先被犬戎占领,后来又“赐给”了有功的秦国(实际上是给个名义,让秦国和犬戎作战,收复宗周),相当于直接放弃了,因此,平王时代的周室,虽然名义上还是“天下共主”,但直接管辖的疆域只有东到荥阳,西抵潼关,南临汝水,北到沁水,面积不过方圆六七百里,国人(有纳税义务、服兵役权力的自由民以上身份的成年男性)数量也不到二十万,“天子六军”的军事优势早就名存实亡,不要说和当时的齐、晋、楚等强盛诸侯大国相比,就是和卫、郑、宋、鲁等诸侯国相比,周王室的实力都不占绝对优势。

因此,东迁后的平王以及周王室,只能凭借着“周天子”的名号,和实力不足的“成周八师”,倚重于“周礼”宗法制度,在面对诸侯国时,勉强维护着“天下共主”的身份,和周王室的权威,但也就仅此于此了。

周平王五十一年(前年),周平王驾崩,周太子狐当时在郑国做人质,闻讯后急匆匆从郑国返回雒邑,但途中因悲伤过度和路途劳顿,未及抵达雒邑继位就在半路上去世了,其子姬林继承了祖父平王的王位,即周桓王。

周桓王即位后,怨恨郑国逼迫王室、导致父亲意外去世,而郑国国君郑庄公又几次三番凭着王室卿士的身份侵夺大量王室利益,更加让周桓王愤怒,周、郑两方的龃龉愈演愈烈,原本是一家人(郑庄公祖父、郑国第一代国君郑桓公是周厉王幼子、周宣王弟弟、周幽王叔父)的周王室和郑国最终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兵戈相见”。

周桓王十三年(前年),因为郑国的不断挑衅,周桓王亲率成周八师及陈、蔡、卫三国军队出兵讨郑。而郑庄公得知王师攻来的消息后,也毫不示弱,率郑军迎击,双方在繻葛爆发了激战。

让周桓王出乎意料地是,自己以“天子之尊”讨伐不臣,原本以为会轻松获胜,谁承想,久疏征战的成周八师根本就是个花架子,对郑国军队的进攻完全不能抵挡,一触即溃。无奈之下,周桓王只得命令撤退。但就在撤退中,郑国将领祝聃还发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几乎生擒天子。

祝聃的这一箭,将周天子三百年以来高高在上的权威彻底击碎,从此,“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周室诸侯国中,强盛者当仁不让自居“霸主”,名义上以“尊王攘夷”为口号,实际上进行着扩张国土、争夺天下控制权的兼并战争。而周桓王之后,衰落的周室再也不能干涉诸侯国之间的争霸行动,“天下共主”所应尽的责任也无法完成,周天子沦为了空有其名的“吉祥物”。

同时,因为权力的削弱,导致王室的财力、物力也匮乏不堪,东迁后的历代周天子为了维持符合身份的排场,不时向诸侯们“求赙(丧葬费)”、“告饥(供养费)”,以获得诸侯们的援助。因此,历代周天子在政治上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各个实力强大的诸侯国君的摆布,再也没有了像武王、成王时代那样,能够压制、驱使诸侯国的绝对实力。

不过,在春秋时期,乃至战国早期,由于个诸侯霸主都标榜“尊王攘夷”,以获取自己的称霸行为合法性,因此尽管周天子的实际力量早就衰落不堪,但各诸侯国对周天子多少还保持着一定的尊敬和礼遇,周天子在形式上还算是拥有“天下共主”的地位,以此换取诸侯国给予周天子礼仪上的尊崇。在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周室和各大诸侯国之间,名义上的“封贡君臣关系”,勉强维护了近四百年。

周贞定王二十八年(前年),周贞定王姬介驾崩,长子姬去疾继位,即周哀王。周贞定王的次子姬叔在三个月后发动政变,弑杀兄长,篡夺王位,即周思王。周贞定王第三子姬嵬有样学样,五个月后再度发动政变,弑兄姬叔自立,即周考王。

当时,周考王四弟姬揭尚在,周考王怕这个弟弟效法前人,三度发动政变,弑君(就是杀掉自己)夺位,于是决定给弟弟一个推辞不掉的好处,就是主动把他分封出去,建立封国,这样,姬揭得到了好处,应该就不会产生对王位的觊觎了吧,周考王自己也好放心下来,安安稳稳地做天子。

周考王元年(前年),姬揭被三兄周考王封为“周公”,并将周室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国土分给了弟弟一半,立“周公国”于瀍水以西、洛河以南地区,并把王城雒邑也赐给周公国当国都(周考王太大方了)。而周考王在把王都都封给弟弟后,自己则迁到王室剩下的另一半国土——成周巩地,继续去当“周天子”。

姬揭的受封,是周王室进行的最后一次分封,他所建立的“周公国”,后世称为“西周国”,姬揭就是西周国第一代国君:西周桓公。

周考王十五年(前年),为了保命而主动将周室一分为二的周考王驾崩,子姬午继位,即周威烈王。

周威烈王二十二年(前年),实际统治晋国的赵魏韩三卿伐齐,攻入齐长城,俘齐康公。三晋家主——魏氏家主魏斯、赵氏家主赵籍、韩氏家主韩虔因为自己的身份只是晋国的“卿”,不是诸侯,总觉得在和其他诸侯交往时低人一等,于是在第二年,也即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年),强迫齐康公以“诸侯”身份带领三家朝拜周天子,名义上“奉”齐康公为首(其实就是挟持),让齐康公在朝见周威烈王时,以“诸侯”的身份“请求”天子“册封”赵魏韩三家为诸侯。

当时,天下诸侯无视周王室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一次齐国和晋国前来参拜天子,实际上是个什么缘由,周威烈王心里清楚得很,三晋按照程序“请”齐侯前来代为请封,而不是直接自立为君,这就是对天子莫大的尊敬了。同时,三家还给周王室进献了丰厚的贡物,做足了恭敬尊礼的姿态,这种情况下,天子要是再端着架子、不知好歹、拿腔拿调,那就是太不识相了。

因此,在赵魏韩三家的“朝拜尊礼”之下、周威烈王欣然接受了齐康公的“请求”,爽快地赐封魏斯、赵籍、韩虔三人为诸侯,“卿大夫受命为诸侯”的先河,由此而开。

随后,周安王十一年(前年),齐国的实际主宰者田和将国君齐康公迁于海上,仅保食邑一城,自己则在齐国直接自立为君,不过暂时还没有受周天子册命。

周安王十五年(前年),田和与魏文侯(魏斯)会于浊泽,田和向魏文侯寻求帮助,请他“转奏”周天子,自己愿意效法赵魏韩三家,也向王室进封财帛礼物,请天子也将田氏立为诸侯。周安王在得到田和的大批财物贿赂后,很是识趣,迅速做出回应,于周安王十六年(前年)正式立田和为齐侯。

周显王二年(前年)周室分支、西周国君威公去世,二子公子朝、公子根争夺君位。公子朝在纷争中获胜,夺取了君位,即西周惠公。公子根率亲信叛离西周国,在取得赵国、韩国的支持后,直接进入王室最后的领地巩地,自行建国,号“东周君(东周惠公)”。

有赵国、韩国在背后支持,西周惠公也不敢把弟弟东周惠公怎么样,而周显王名为天子,其实就是个傀儡,对于东周惠公的不请自来没有任何办法,本来就落魄至极的周王室就这样一分为二,“西周国”、“东周国”对立。

在赵、韩的半劝说、半威胁下,周显王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把最后的国土——巩地“封”给了不请自来的东周惠公,到了这个时候,周天子只剩下巩地的王宫这弹丸之地作为存身之所,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寸土地,就连日常生活也只能依附于东周君,落魄至极。

周显王三十五年(前年),魏侯率韩侯及泗上诸小国到徐州(江苏徐州)朝见齐侯,尊齐侯为齐王。齐侯于是也尊魏侯为王,各自加尊王号,史称“徐州相王”。这是是真正意义上遵循“周礼”制度的诸侯国第一次僭越周室,自立为王,从此,周天子仅存的礼仪制度上的权威,也彻底被诸国抛弃。

周显王四十四年(前年),秦伯自立为王,这是第三个称王的诸侯。魏王得到秦国称王消息后,立即给自己的忠实支持者韩侯加尊王号。周显王四十六年(前年),魏王请赵、燕、中山三国一起称王,至此,战国七雄全部称王,各诸侯国不再遵循“周礼”制度,不过在大国均势考量之下,周天子还是在名义上保留了“天下共主”的称号,以维护大国间的政治平衡。

周显王四十八年(前年),周显王驾崩,子姬定继位,即周慎靓王。此时,秦国通过卓有成效的变法,已经对山东六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攻取了函谷关以东的大片土地。在实力膨胀的同时,秦国也逐渐产生了统一天下的野心、并显露了取代周王室、成为新的天下共主的愿望。

周慎靓王六年(前年),周慎靓王驾薨,子姬延继位,这就是文章刚开始时所描写的周赧王,他是周室最后一代、同时也是最悲催、最窝囊的周天子。

面对风云变幻的天下态势、以及自己所处的实际位置,刚继位时的周赧王倒是老老实实、没有过多念头,一直呆在巩地王宫内,什么事也不管,想着把这个有名无实的“天子”安安稳稳当到死,就算是不负历代先王了。

可就在周赧王八年(前年)的时候,秦武王伐韩,兵锋直抵成周。原本韩国是保护周王室的,但如今秦军伐韩,威胁周室,周赧王再也坐不住了。

秦武王秉承历代先王的志向,早就有“取代周室”的意愿,这一次有机会取代周室,他当然不会放过。于是,秦武王派叔父右丞相樗里疾率兵车百辆先赴成周,说是“拜见”周天子,其实是试探周赧王,声称秦王好武,喜好举鼎,询问天子可否让秦王试举九鼎中的雍州鼎(雍州即秦国之地)。

九鼎自大禹以来,一直代表着社稷,即代表天子的地位和权力,周赧王现在毕竟还是“天下共主”,秦武王的举鼎要求,是赤裸裸地威胁周王室,“以示承受天下”、取而代之的意图非常明显。周赧王还有天子的起码尊严,于是对樗里疾提出的“秦王入成周举鼎”要求一口回绝。

周赧王回绝了秦王举鼎的要求后,樗里疾大怒,于是不顾礼仪,用“成周狭窄、不利天子居住”为借口,强行把周赧王从巩地王宫中赶出来,派兵监视,送往西周公国的雒邑王城居住,随后强行占据王宫,禀告秦武王可以前来“举鼎”了。

秦武王闻讯后兴冲冲地赴成周,并在王宫内和秦国大力士孟说比试举“龙文赤鼎”,没想到出现了意外,秦武王举鼎失败,导致胫骨折断,身受重伤,勉强捱到晚上,就气绝身亡了。

国君的突然去世让秦国上下一片惊慌,樗里疾急忙带着秦武王的尸体匆匆撤军,返回秦国,再也顾不上不识好歹的天子周赧王。因此,周赧王总算躲过了一劫,没有受到加害。

但为了不让秦国记恨,从此周赧王没有搬回成周,而是就此留在雒邑王城,并由西周君负责生活起居,以避秦国的风头。这一躲,就是近五十年。

周赧王躲在王城雒邑,避秦国风头的时候,战国诸强之间的争霸战争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各国间的战争“血流漂杵、伏尸百万”,实力强大的秦国在争霸战争中不断从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而由强秦取代周室,成为新一代天下之主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老的周赧王即使心里再有不甘,也只能孤寂地呆在雒邑王城内,被动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假如在这一天到来前可以在天子的位置上平安老死,那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周赧王五十五年(前年),秦赵长平之战结束,赵国惨败,四十六万人被秦军坑杀,秦国荡平六国、统一天下之势已不可逆转。次年,秦昭襄王发兵二十万伐赵,直驱赵都邯郸,想要一举灭赵。

秦国大举攻赵之举,使得被秦军接二连三打击的山东诸国感到了唇亡齿寒,于是不约而同地相互联系、组成联军、合力抵抗秦军进攻。周赧王五十八年(前年)十二月,赵、魏、楚联军在邯郸城外合围了攻城的秦军,秦军大败、被斩首近二十万,另有二万残兵投降联军。在秦国近百年的东征攻伐山东六国作战中,这是最为惨痛的一场败仗。

邯郸之战的获胜,让对秦国屡战屡败的山东六国似乎又看到了击败秦军的希望,于是,有着“合纵长”名头的楚国国君楚考烈王想要趁着这个好机会继续组建联军,合兵一处、协力攻秦。为了取得道义上的合法性和制高点,楚考烈王派出使者前往西周国,向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赧王上奏,请周天子以共主之尊,号令天下共讨暴秦;诸侯惟天子马首是瞻,责无旁贷。

周赧王此时已年将八十,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但当年被蛮横的樗里疾要挟、然后又被秦军强行赶出巩地王宫、被迫寄居雒邑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在楚使的撺掇下,周赧王头脑发热,以为自己真的还拥有“天下共主”尊贵地位、还可以号令诸国、征伐不臣。于是,年老昏头的周赧王依照楚考烈王的奏请,以天子的名义向天下诸侯发出讨伐暴秦的王令,让他们出兵讨伐秦国。

为了显示自己的带头伐秦决心,周赧王还让西周国君西周文公在西周公国内召集了五六千的平民,分发武器,再以“天子”名头为保证,向西周国内的商贾富户发放借券、换取钱物作为军费,并向商贾们许以高额利息,许诺将来伐秦胜利后,加倍返还借券。

然后,周赧王让西周文公以‘大周王师’的名义,率领这五六千的平民开赴伊阙(河南洛阳南),驻军在那里,想等待山东六国的军队都到齐、汇集在王师的旗号下,然后一鼓作气、攻入函谷关,击败秦国,重建“周礼”盛世,实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旧时盛况。

可周赧王万万没料到,“王师”在伊阙足足等了三个月,最终寄予厚望的六国联军也没能到齐,只有楚国、燕国派了几万人前来会合,赵、魏、韩、齐四国慑于秦军兵威,居然对天子的王令装聋作哑、自始至终一兵一卒也没有派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楚国、燕国的军队见其他国家都没有出兵,料想这一次合兵攻秦恐怕是不可能实现了,于是在等待了三个月后,从伊阙撤军返回国内。而楚、燕军队撤离后,五六千人的“王师”自然不可能单独向秦国发起进攻,于是在消耗完军粮、用完军需物资之后,西周文公怏怏地率军从伊阙返回雒邑,解散了这支临时召集的军队。由天子召集的“伐秦”行动,就这样一地鸡毛地散场了。

当初周赧王在出兵时,向富户商贾们信誓旦旦地保证,伐秦获胜后将加倍偿还借券,但如今“王师”一矢不发、一战未开,就灰溜溜地撤军回来了,用借贷财物所置办的军粮军资也花了个干干净净,但承诺的偿还金帛却连影子都没看见,商贾们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周天子当初借钱时的承诺,十成十打了水漂了!

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段:西周国内的商贾富户们,拿着一根根借券废简,把天子居住的王宫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叫喊辱骂,让天子赶快还钱!周赧王如今穷的只剩一座空空如也的王宫,哪里有多余的财产可以还给商贾们,无奈之下,只得躲到宫中的高台上,以避“债权富户们”的“恶意讨债”。

叫骂了几天后,始终不见周天子出来,富户商贾们又没有实力冲进王宫去找周天子当面还钱,见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商贾们只得认倒霉,各自悻悻地离开了王宫,周赧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此后,身为“老赖”的周赧王轻易不敢离开王宫到外面去(怕富户们问他还钱),而信誉破产的周赧王再也不能依靠天子身份从民间百姓们手中获得任何物质支持,周王室的名誉和信用也跌到了谷底。后世“债台高筑”成语的出处,就是来源于周赧王的这一段“借贷违约往事”。

周赧王五十九年(前年),得知倚老卖老的周天子不好好待在雒邑养老,而是不甘寂寞、居然下王令给天下诸国、合力出兵攻打秦国的荒唐行为后,秦昭襄王哭笑不得、于是立即出兵反击,攻打并夺取了韩国的阳城、负黍,使得受韩国保护的雒邑王城直接暴露在虎狼秦军面前。随后,秦军直驱西周公国,直接攻击周天子所在的王城。

西周公国所有男女老幼加在一起也才三万多人,怎么是秦军的对手,悔青了肠子的周赧王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一边暗骂楚考烈王害人不浅,一边委托西周文公出面到秦国去向秦王“请罪”,希望秦国看在周王室好歹背着“天下共主”名号上,放过周室这一次的莽撞,自己保证以后再也不和秦国作对,老老实实在雒邑安度晚年。

面对西周文公的上门叩首赔罪,秦昭襄王并没有完全同意周天子的苦求,而是迫使西周文公将西周公国仅存的三十六座城邑、三万多人的户口版籍全部交于秦国,并追废西周文公为庶人后,才把他放归西周公国,让他安排后续降秦事宜。

不过,对于年老体弱、时日无多的周天子,秦昭襄王倒是没有提别的过分要求,只通过已经成为庶人的西周文公转告他,要他不再居于雒邑,另外迁到梁城居住、然后降为周公,也就罢了。今后周公他老人家的起居,就由秦国来照顾。

在秦军的押送下,已经是庶人的西周文公返回国内,然后向周赧王通报了秦国将吞并西周国的决定。随后,入城的秦军进入王宫,请周天子(不对,已经是周公了,不过降爵为周公之事没告诉他,怕周公一时想不开,当场气死)即刻启程,前往梁城居住。

当时,得知国家将要被秦国吞并噩耗后的西周国人们纷纷携带家眷逃离西周、前往东周公国,西周故地仅余空地。而老迈的周赧王得知秦国已灭西周,并让自己迁到梁城居住后,气恼忧愤、羞愧难当,直接拒绝搬离王城,直言宁愿去死!

秦军这时候倒也没有动粗,只是派出人手严密监视、保护王宫,不让其他人随意出入。一个月后,已近八十高龄的周赧王,因为年老体衰、心气郁积、羞愧难当,盍然薨逝于雒邑王宫,结束了他郁闷、窝囊、羞愧的一生。

周赧王驾崩后,八百年历史的周王室就此结束,所以也没有人给他追上谥号,“赧”字的王号,也是因为他“正以微弱,窃鈇逃债,赧然惭愧”,所以后人们才以此号来称呼他,称其为“周赧王”,就是“羞愧脸红之王”的意思。而周赧王离世后,驻扎西周国故地的秦军并没有立新王、延续周室,而是将雒邑王城的周室器物全部运回咸阳,并继续在雒邑驻军,以威慑山东诸国。

当周王室灭亡时,位于巩地的周室别支东周公国尚在,东周国君惠文君便代为主持历代周天子和周室社稷的祭祀之礼,实际上代理了七八年的天子。秦庄襄王元年(前年),秦庄襄王发兵攻东周国,东周惠文君不能抵抗,只得向秦军投降,秦庄襄王废东周惠文君为庶人,把他迁到阳人聚(河南临汝),让他在阳地那里继续主持对历代周天子的祭祀,但巩地的周室社稷则被秦军捣毁。而这些事情,是已经离世七八年的“羞愧之王”周赧王所不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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