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儒林外史》中,如果说沉迷于八股制艺的代表人物是马二先生的话,那么,狂热地信奉封建礼教的代表人物,就非王玉辉莫属了。
王玉辉一生致力于研究、宣扬程朱理学,当他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出名的“好题目”时,就怂恿自己的女儿以死殉夫,借女儿年轻的生命来让自己“青史上留名”,到最后却发现,其实他只得到了满心的痛苦悲伤。
不同于小说中其他的士人,王玉辉是一个能够安心做学问的读书人
小说《儒林外史》塑造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读书人,大多数的人寒窗苦读,为的不过是“功名富贵”而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可谓是丑态百出。有因为久考不中而悲痛欲绝的,有因为考上了而发疯犯病的,更有一些人为了能够跻身于官场,做出许多沽名钓誉,泯灭良心的事情。
王玉辉与这些人截然不同。
他是一个秀才,而且是一个具有三十多年历史的老秀才了,读书人只有考上了举人,才可能有机会做官、发财,单单考中个秀才,是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做个教书先生,招来几个学生,挣上些微薄的束脩来养家糊口,才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选择。
王玉辉的家境贫寒,家里除了一个老妻以外,还有一个儿子和四个女儿,算得上是个大家庭了,但他没有选择坐馆教学,王玉辉说自己没有时间做这个,因为他要忙着写书,“嘉惠来学”。
王玉辉以朱熹为自己的“精神导师”,不但研究他的学问,就连治学方法,都是沿袭朱熹的路子
王玉辉写的第一部书是礼书,“将三礼分起类来,如事亲之礼,敬长之礼等类。将经文大书,下面采诸经子史的话印证,教子弟们自幼习学。”
王玉辉所说的“三礼”,指的是古人用来记载礼制的三部书:《周礼》、《仪礼》和《礼记》,朱熹当年就曾经以《仪礼》为经,以《礼记》为传整理过有关古代礼制的书,但还没有完工就已经病入膏肓了。朱熹临死的时候,还嘱咐他的学生们一定要努力把这部书编纂完整。王玉辉所写的这部礼书,简直就是在继续朱熹未竟的事业,而且就连治学的方法,也是和朱熹一模一样的。
王玉辉的第二部书是字书,“是七年识字法”,当然,这可不是用来给小朋友们认字用的启蒙读本,而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小学”,又被称作是中国传统语文学。小学所研究的内容,主要包括分析字形的文字学,研究字音的音韵学,以及解释字义的训诂学等。
同样的,朱熹也曾写过一部《小学》。
王玉辉的第三部书乡约,可以说他也是在继承朱熹的事业。我国最早的一部成文的乡约,是北宋学者吕大钧、吕大临等几个兄弟制定的《吕氏乡约》,不过推行没多久就被众人遗忘了。后来,朱熹发现了这个乡约,于是据此编写了《增损吕氏乡约》。
乡约一般包含着四大项内容: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恐怕王玉辉更看重的是“德业”和“礼俗”这些内容吧,因为据他自己说,他做这份事业的目的,就是在于“劝醒愚民”,只是他还搞不清,究竟谁才是那个睡着了的“愚民”。
在女儿以死殉夫的事情上,王玉辉成了一个推手
王玉辉的女儿们都已经出嫁了,只有大女儿因为丈夫死了,所以才在家守节,但不久之后,三女儿的丈夫居然也死掉了。三女儿年纪轻轻,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埋葬了自己的丈夫之后,三女儿对王玉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父亲在上,我一个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累着父亲养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难道又要父亲养活不成?父亲是寒士,也养活不来这许多女儿!”
只要是头脑稍微正常点儿的父亲,都会是这样来回答女儿的:“怎的养不活?但凡有我一口吃的,也绝不会饿着你们。”然而,王玉辉却反问自己的女儿:“你如今要怎样?”或许在王玉辉的心里,早就盼着自己女儿能做出以死殉夫的决定了。
三女儿立志求死,绝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没有人来养活,最起码她的公婆当时就明确地表态,“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做公婆的怎的不养活你,要你父亲养活?”她做出以死殉夫的这个决定,与她父亲王玉辉从小对她进行的训导是有着必然联系的,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应该对忠贞节烈、光耀门楣的做法有着深刻的记忆。
王玉辉作为父亲,不仅不劝说自己的女儿,还反过来劝说她的公婆:“亲家,我仔细想来,我这小女要殉节的真切,倒也由着他行罢。自古‘心去意难留’。”
王玉辉的老妻知道后,也很是着急,连忙赶到女儿家去劝说,结果并没有什么作用,王玉辉的三女儿最终还是饿死了自己,成为了一名烈妇,被请入了祠堂。王玉辉作为父亲,也受到了众人的夸赞,“说他生这样好女儿,为伦纪生色。”
朱熹的“存自己之天理,灭他人之人欲”
三女儿为什么就一定得要她父亲,或者她的公婆来养活她呢?她年纪轻轻的,将来的人生之路还很长,难道就不能再嫁么?
在程朱理学兴起之前,我们古人对待妇女再嫁、改嫁的态度还是相当开放的。陆游的妻子唐婉就改嫁了,李清照在丈夫赵明诚死后,不但再嫁过,而且还又离了婚,北宋宰相王安石的儿媳宠氏,还有抗金名将岳飞的妻子刘氏,都有改嫁他人的经历,她们并没有受到什么非难和迫害。甚至宋真宗时的皇后刘氏,宋仁宗时的皇后曹氏,也都是改嫁过来的女人,也丝毫不影响她们能够成为皇后。
可是,自从以朱熹为代表的程朱理学正式走上历史舞台,情况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女人再嫁就变成了一件违反礼教的事情了,据他们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朱熹的朋友郑自明英年早逝,他的妻子,正好是朱熹的另一个朋友陈师中的妹妹。一年之后,朱熹听说陈氏想要再嫁,立即就给陈师中写了一封信,让陈师中劝说自己的妹妹要守节,“养老抚孤,以全柏舟之节”。朱熹还不放心,紧接着又不依不饶地给陈氏的父亲也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劝阻女儿再嫁,“正以人伦风教为重,而欲全之闺门耳”。好在朱熹并没有得逞,陈氏到最后还是再嫁了。
不难看出,朱熹是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别人的,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变得十分的“宽宏大量”了。
南宋庆元年间,监察御史沈继祖上奏章弹劾了朱熹,文中罗列了朱熹的十大罪状,比如“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玩侮朝廷”、“为害风教”、“私故人财”等等,而最让后人们感兴趣的,就是朱熹“诱引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与之偕行”,和“家妇不夫而孕”这两条罪状了。
朱熹引诱两个尼姑来作宠妾,出去做官的时候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简直是招摇过市。朱熹的大儿子早就死了,可他的大儿媳居然还能又怀上身孕,难道是朱熹在扒灰?
或许,有的人会认为这是朱熹的政敌在故意地抹黑他,但这可是写给皇帝看的奏章,皇帝可是要调查事情的真伪的,要是没有真事,沈继祖可就成了欺君之罪,弄不好可是要被杀头的。况且,最后朱熹也确实是以“伪学魁首”的称号,受到相应的处分了。
所以说,朱熹就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自己做着不道德的事情,居然还打着孔孟的旗号,来指导别人该如何做才能符合他所提倡的道德标准,简直就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失去女儿的悲伤,唤醒了王玉辉被压抑的人性
刚得知女儿死讯的时候,王玉辉是仰天大笑的,他高喊着“死得好!死得好!”当众人把女儿的牌位送入祠堂,封为烈女之后,晚上在明伦堂摆了酒席庆祝,一定要请王玉辉坐到上座,此时的王玉辉才开始感到些心伤。
王玉辉不愿每天面对着哭哭啼啼的老妻,所以选择了出去走走,到南京去散散心,却仍然不是个心思,“一路看着水色山光,悲悼女儿,凄凄惶惶。”
看到船上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妇人,王玉辉不禁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心里哽咽,那热泪直滚出来”。最后,王玉辉到了一个老朋友那里,没想到他刚刚死去,于是王玉辉守着老朋友的灵柩着实地痛哭了一场,他在哭他的朋友,恐怕更是在哭他死去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