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周穆王middot之三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征，形所接也。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蘁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焫；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沉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儛[wǔ]者哭。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

觉醒时有八种状况，睡梦中有六种占验。什么叫做八种状况？一是在重复过去的事，二是做新的事，三是有所收获，四是有所损失，五是有所悲哀，六是有所喜悦，七是繁衍生命，八是即将死亡。这八种状况，是形体与外界接触所产生的。什么是六种占验？一是因为日常而做梦，二是受到惊吓而做梦，三是心有所思而做梦，四是醒来依旧出神而做梦，此类梦有一种说法叫梦中梦，五是喜乐欢愉而做梦，六是心生畏惧而做梦。这六种情况都是精神与外界交感所产生的。

不了解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对它的由来感到迷惑；懂得感应变化的起源，事情一旦发生就能够明白它的由来。理解了事情的由来便无所畏惧了。人体的充盈与亏虚，消长或停息，都与天地相通，与外物相应。因此阴气过旺，就会梦见涉足大水而感到恐惧；阳气过旺，就会梦见徒步大火而被烧灼；阴阳二气都过旺，就会梦见生死残杀。吃太饱就会梦见付出给予，肚子饿就会梦见索取掠夺。所以，元气虚浮而得病的人会梦到身体飞扬，元气沉实的病人会梦到自己溺水。压着衣带睡觉，就会梦见蛇；飞鸟来衔头发，就会梦见飞翔。气血将转为阴症就会梦见大火，即将生病的就会梦见进食。饮酒的人将要做忧愁的梦，欢歌纵舞的人将要做哭泣的梦。

列子说：“精神遭遇外界就形成梦，形体与万物交接就会发生事情。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精神、形体与外界接触的缘故。所以精神凝静的人，空想与幻梦都会自然消失。真正的觉醒无须用言语表达，真正的梦幻无法以常情通晓，都只是万物自然交互变化的境地。古时候的真人，觉醒时忘却了自身的存在，睡眠时不受梦境的干扰，这难道是空话吗？”

怛：恐惧，惊疑。燔爇：烧灼。

神秘莫测的梦境究竟是怎样产生的?不同的梦境是否预示着什么?自古以来，不同国家、民族的人们一直试图解开这个谜。《周礼》中有占梦文，《黄帝内经》中有三篇讲到梦与病之分类，佛法常引梦为喻，《列子》此篇为梦做了分类，对梦进行了解释，并揭示了现实和梦的本质。

人与天地通，觉之八征和梦之六侯都是生命和万物自然交感的结果。不管是醒是梦，我们的生命都是通于宇宙的，同万物的作用互相感应。白天我们的身体同外界接触，就叫做在做事、在工作。夜里睡着时，虽然身体休息了，但我们的识神仍然同外界感应接触，于是就变成梦。人在白天有思想叫清醒，在夜里有思想叫做梦，其实两个都是思想，不过作用不同，白天是靠肉体的动作，夜里是灵魂秘密地工作。白天发动征候是“形所接”，夜里做梦六种征候则是“神所交”。即“神遇为梦，形接为事。”

不同的梦境对应不同的身心状况，对于疾病诊断治疗以及养生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列子坚持了《周礼》的六梦划分，郑玄注《周礼》占梦文曰:一曰正梦，无所感动，平安自梦也;二曰?梦，?者、哗讼也，借为惊遻之遻，《周礼》作噩梦;三曰思梦，觉时所思念之而梦也;四曰寤梦，觉时所道之而梦也;五曰喜梦，喜悦而梦也;六曰惧梦，恐惧而梦也。列子进一步阐释在身体出现阴阳不调虚实不同情况时做梦的一些规律，有一些梦和现实之间有相应性，而有一些有相反性。比如，过饱会梦见给与，饥饿则会梦见索取，饮酒作乐却会梦忧，而欢歌纵舞却梦哭，这大概也是生命的一种奇妙的平衡吧。

至人无梦，实则是指至人“醒梦一如”。我们都知道著名的孔子梦周公、奠两楹、庄周梦蝴蝶的故事，可见至人并非无梦，而是至人无惑，历历孤明，这是工夫的境界。对于真正得道的真人，他的精气神合一，身心清净光明，没有烦恼，没有妄想，同宇宙天地一样，万里无云万里天。六祖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金刚经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一切的动静行为，山河大地人物动作声音等，一切皆如梦中，如梦如幻。年之与月，日之与时，分之与秒，刹那变易。所谓现实，也不过是刹那之间的因缘际会，缘灭即散。所以列子说“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其实是醒梦一如，没有分别，如此方可远离颠倒梦想，得究竟涅盘，于出世入世间，一切自在矣。